陆启明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太乙祖师……师父?
……那又是谁?
陆启明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少年的目光渐渐放空,无数回忆纷至沓来,将他扑头淹没。
……
……
前世时陆启明经历的生活很寻常;至少与现在相比,很寻常。
他是被师父领养的孩子,没有不同寻常的身世,就在宗门里修行习武,普普通通地长大。他也从未表现出如今生这样的、掌控规则的特殊能力。一切都很寻常。
当然,除了……
承渊宗这个名字,前世的他从未品味出有哪里不对,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竟会与九天之上的神明扯上渊源。他也同样不觉师父自称“帝师”却从不告诉他具体名讳有什么奇怪。毕竟师父在他心中境界极高,而许多高人都是只有称号的,不是吗?
陆启明从来没有怀疑过。
他还记得,从年龄很小的时候,师父便时常教导他读书——无关武道修炼,而是史书。每每读到需要取舍才能实现的事情,师父便会严厉地命他回答自己选择的做法。大量的时间都消磨于此,留给他修炼的时候反而只是一小部分。
陆启明也没有多想。因为他在武道上确实有着令同门羡慕的天赋,或许师父只是为了让他基础打得更加牢固。
后来修行小成下山历练,师父也从不过问他武道剑道上的修炼成果,却对他遇人遇事的一切作为、每个决定背后的想法尤为注意。他必须事无巨细的一一回答,绝不能说谎。
自幼一直便是这样的生活,陆启明便从来不会以为不对。索性他在修炼上一帆风顺无需担忧,那么师父转为关心他生活上的为人处世,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师父在他心中就是他的父亲,他一直尊敬孺慕。
再者,陆启明见到的师父教导其余师兄师弟们的时候,亦是与待他相类。
将近五百年的时光,发生于师父与他之间的对谈不计其数,陆启明大多数都记忆模糊了,但有些却仍然记得。
譬如,有关信仰之力的收集。
陆启明心中的师父一直是严肃的,但他仍然从未想过师父会有严肃到那种地步的时刻……他明明还没有说什么,但师父已经就在斥责了。
师父疾言厉色地勒令绝对不可对这类歪门邪道产生兴趣,说那些全都是禁忌之术,他早已将相关的全部方法甚至是记录了细节的史书都全部焚毁烧尽,为的就是让这些罪恶的东西永不流传。最后他还严禁陆启明再次问起。
但是……
而今他知道了,原来师父并不是绝不教导,甚至未必真的有他表现出的那般厌恶,而仅仅是避开他罢了。
至于陆启明为什么依然懂得信仰之力的转换方法?
陆启明忽然一笑。
——因为他天生就会啊!
只要念头一起,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应该如何去做,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必格外去学习。
陆启明有些恍惚地想道。或许当初师父对他的那种教导方式不仅仅是出于对弟子的关心,而是……防备吧。
更加不幸的事实是,师父的那种防备,还真是极有先见之明、极有道理——无论师父多么想阻拦,如今他终究还是用了这样的方法来自救。不是吗?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在陆启明面前的地面上积累出薄薄一层淡白,看上去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陆启明过了很久才再次听清楚韩秉坤略显着急的呼唤。感知着身周纷乱的灵力,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阵法的维系弄散了……
所幸韩秉坤已经代替他顶上了。
陆启明微笑道:“谢了。”
韩秉坤气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陆启明笑笑,没有说话。
前世……帝师……承渊……承渊神帝……帝师……太乙……承渊宗……规则……信仰……神明……最后是石人告诉他的那些话。
无数熟悉的字眼不断在陆启明脑海中翻滚重复,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疑点跳动不休,真相呼之欲出。
陆启明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冬季的严寒从整片天幕往下降落,渗入凡人们心底的恐惧,再化为新的信仰之力融进陆启明的身体。
不知怎地,陆启明心中突然间浮现出了一支远古吟诵的无名神诀。记忆中没有任何人曾经教他念过,但他却字字记得清楚,仿佛在更加深刻的灵魂海底,有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亲切声音,曾经不知疲倦地在他耳畔念诵过成千上万次。
陆启明不由自主地跟着吟诵起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而神圣的韵节,一瞬间就引去了韩秉坤的注意。
韩秉坤曾随老祖学习过那个世界的语言,所以隐约听得懂。
少年微微闭着眼睛,轻声念诵:
“大道恢张,变化无方。
峨峨诸天……咸立……神……”
正在韩秉坤逐渐沉醉间,他意识到陆启明的声音莫名渐渐止息了。
韩秉坤霍然抬头。
陆启明身形晃了晃,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静静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韩秉坤惊得呆了,仓促结印稳定住阵法,匆忙去扶他。
陆启明睁着眼注视着远处灰色茫然的天际,许久许久才从那种难以言表、灵魂破碎般的剧痛中回过神来。
少年的脸庞苍白到了极点,但韩秉坤却意识到,他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冷静。
陆启明支撑着坐起来,抿去嘴角血迹,露出了一个微带讽刺的笑容。
“我现在有杀死承渊的方法了。”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