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只是想要活下来。或许他们在古战场中只是随波逐流的一粒微尘,但在各自的家乡,却也都是被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他们曾经为自己的人生如此努力,所以想要活下来。
也有很多人在这个夜晚深深思念着心中所爱,祈祷即便自己无法幸免也想要用一切换取他们一生平顺。这里每个人都有很多其他的身份。有些很年轻,还只是学生,晚辈,幼子。有人则早已娶了妻子,家里还有年幼的小女儿在盼着回来。
各有不同。
但他们都在一刻不停地无声诉说着,把这些心愿念给他听,字字真挚虔诚。他也因此看遍了无数人曾经经历过的生活。
其实陆启明有点难以理解他们为何会有那样强烈的执念。他们的生活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圆满了,圆满得不可思议,而他们竟然还不满足,想要祈求更多。
可是,直至此刻。
陆启明忍不住抬手按住心口,微微弓起背脊。
他竟然还是会为此而觉得感动。
人一旦死去,再美好的心愿也会随之落空。这竟然还是一件如此让人遗憾的事情。
少年漫无目的地盯着空处,不知不觉曲起一只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默不作声地出着神。
陆启明眼中渐渐透出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愿。这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他却想不出。
——他只是想要彻底杀死承渊,这算吗?
陆启明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将这件事当作心愿。那些声音听得多了,陆启明便觉得心愿好像是一件值得珍之慎之的事,需要被仔细对待。承渊还不配。
那他就再没有
什么心愿了。
陆启明不无淡漠地想到。
幸好没有。
离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他也不希望自己直到此刻心中仍有遗憾未尽,那会让他觉得狼狈,即便是赢了也有瑕疵。
他早已对自己许下誓言,一定要得到完美无缺的胜利,不可被击溃,也决不让任何人的恶意得逞,无论是谁,都再也不可能让他违背自己的意愿。
他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
这样想着的时候,陆启明就从眼睛里透出些轻快的心情来。
忽然有一刻他就特别想将心中喜悦与人分享。但他现在一个人待在这里,身边什么都没有。而且,就算把全世界都摆在他面前任他挑选,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了。
他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人们也从不识得他。终有一日,他会变成纸上的一行字,或是人们口中不尽真实的三两句传闻。
……这样也好。
少年绷紧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眉眼间的神情也变得舒缓,最终归于一切都沉寂下去之后的宁静,微微笑了。
……
……
季牧猛地将门撞开,一眼看到那座被彻底锁死的冰棺,瞳孔微缩。
他几步跨过去,想也不想地抬手用力去推,却又很快顿住。
拂开冰面霜雾,季牧隐约看出了棺中之人的面孔。
不是他。
但季牧仍然难以放松下来。他感到自己一直被某种无比陌生的情绪充斥着,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焦灼愈演愈烈,直至今夜终于达到令他再难忍受的顶峰。
季牧根本无法安静地坐下来,连一瞬间都不行。
他眼神狠厉地环视了一遍空荡无人的房间,快步出去,踹开了隔壁的另一扇门。
“他在哪儿?”季牧问。
墨婵静静坐在案几旁,闻声看向他。她手里反复转着一只薄瓷杯子,杯底连茶渍都干透了。
“我怎么知道。”墨婵平淡道。
季牧一步步走到女子对面,森然盯住她。
墨婵笑了一声,问他道:“又想杀我了?”
季牧冷冰冰道:“你这两日什么都没做。”
“怪我?”墨婵冷笑道:“他自己都说再用不着我了,我还能灌药给他喝?我有那本事?”
季牧怔忡地停住。
“你刚才说,”季牧缓缓道:“他说什么?”
墨婵神色彻底冰冷下来。
“闭嘴。”墨婵死死地盯住季牧,道:“你现在,就给我立刻滚出去——出去!”
季牧难以理喻的看着她。
“所以,”季牧的目光透出强烈的厌恶,“你就准备在这里坐着?”
“季牧,你现在说这种话,你以为你是谁?”墨婵讥讽至极地一笑,却别开了视线。
片刻后她道:“我也没那能耐。谁都没有。”
说罢,墨婵猛地站起身,狠狠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季牧,慌张地跑了出去。
季牧被她推得微一趔趄。
他沉默地看着女子匆匆离开的背影,良久,慢慢坐了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