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笔友道:“买大米吃不行吗?”
“吃大米?”杨忠祥惊呼,“你害儿了差不多,这儿大米卖三元四一公斤,吃大米,我们今年都乞讨回家算了。”
任笔友道:“怎么这么贵呢?据我所知,这一带能出产水稻。”
兰言道:”这十几年前是个鱼米之乡,可是大办砖厂后,表层的泥土被砖吃尽,留下的全是沙子,保不住水了,也就无法种水稻了。”
童筹道:“这生活还好哩。去年我们在伊宁那边,二哥还是进窑的,每天还只喝糊糊哩。糊糊还不敢搅干了,就放点盐,根本不敢吃菜。”
提起二哥,任笔友有点担心。因为有几位兄弟在伊宁那边,他去叫他们过来干活,这等于是去挖人家的墙角。而且因为去年他带去的那帮人在那边干了许多缺德事,童筹等担心二哥去了会被那刘老板扣留起来。
正议论间,任笔笙却回来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看样子是没有叫到人,但也没出什么事,兄弟们自然欢喜。
原来,任笔笙去伊宁那边,却碰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刘老板要他留下喝喜酒,因为新娘子是他结交了九年的朋友赖子清的妻子贾琼英。新郎是河南人,比贾琼英大十多岁。本来,贾琼英有丈夫还有一对儿女,但生活过的并不如意。赖子清好吃懒做,是个二流子,因为生活困难,他早就打起了妻子的主意。就去年任笔笙为砖厂招工的机会,将妻子骗了出来,去年年底又骗她留了下来,暗地里却将她卖给了河南人,自己得了八千元钱溜回四川花天酒地去了。当时,贾琼英怀了赖子清的第三个孩子都快临产了。就这次任笔笙去的时候,贾琼英正在坐月子,她生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刘老板对任笔笙的热情款待,并不是因为他是新娘的唯一亲人,更主要的是他去年给刘老板留了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刘老板要他留下来帮忙打理砖厂的事务,都进入三月天了,他的厂子还没有一个工人,他要他帮忙回四川去招工。任笔笙谢绝了,因为他已经答应了永胜砖厂的郎老板。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赶上了贾琼英的婚事,只得留下来喝喜酒。他曾悄悄问过贾琼英,她与hn佬的婚事是不是被逼的。贾琼英哄着女儿摇着头说,她是自愿的。她也不想和赖子清过了,因为赖子清畜牲不如,经常骂她打她。临行前,任笔笙将自己的地址告诉了她。
吃完午饭不到十分钟,兰言又叫他们去装车。吃完饭就干活,这对任笔笙等人来说已是习惯,但任笔友却从来都是饭后要休息至少三十分钟才工作的,更何况这还是中午天气闷热之时,他原计划还得睡上一觉哩。可是事与愿违,兰言硬是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并递给他砖夹子要他去装砖。
兰言道:“你们挣钱,我还得陪着你们受罪,你还不想去。”
任笔友无精打采,道:“谁叫你是监工哩,活该!”到底是谁活该受罪?他在心中嘀咕,去年那工作可谓绝对的好,坐在办公室里只接接电话,计划分配一下商标,联络一下客商便领数百元的高薪,自己却不愿意干,非要与既是厂长的二爸闹翻,说要干自己的事业。却没想到,自己的事业没干成,倒跑到新疆来打工卖苦力。
砖场上停有四辆小四轮,兄弟六个只欠他一人还没进场。听着砰砰呯呯红砖碰着车厢或砖与砖相碰撞的声音,任笔友头脑清醒了些许。他感觉晚出工仍与兄弟们拿一样多的工资,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于是三五两步便跨上了车,与杨忠祥和吴芷三人同干。
刚刚装了十几夹子的砖,任笔友便热得汗如雨下,累得气喘如牛,不知不觉中他叫起了苦来。杨忠祥笑道:“阿友,你一个文化人,怎么能跟我们相比呢,你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任笔友苦笑小,道:“不是这块料,也得吃这碗饭呀!”
兰言躲在窑门内,用书扇着风儿取着凉,道:“婆娘结早了,没一点儿好处。老子那一二年没结婚,天天晚上进舞厅跳舞,多漂亮的一个个妞,在她们身上摸来摸去,那才叫爽哩。唉,现在不行啰。”
任笔笙一边装车一边说道:“但也有结婚的好处,至少自己不用烧水做饭,洗衣扫地了。”
杨忠祥道:“老子那婆娘对我硬是好,家务她全做不说,地里的活她也领了一半。老子在家里硬是好耍,哪有这个时候干活的道理哦。”
吴芷站起来,道:“我这辈子不忙结婚,先嫖够了在说。”
杨忠祥骂了一句:“哪个女人嫁给你,真是倒八辈子的霉。”
夏流热得落汤鸡一般,他丢下砖夹子,跑到兰言身边要抢书煽风取凉,并说道:“就是,男人就是要嫖尽天下的女人才是英雄。”
杨忠祥皮笑肉不笑,道:“你妈也是天下女人中的一份子。”
童筹撇撇嘴,道:“夏流,你真是下流,一辈子也只有收烂货的份。”
兰言推了夏流一掌,道:“快去装车。”
任笔友在车上嘀咕:“装个球,这么热的天,真是挣棺材钱。”
但是,为了那该死的钱,再热也得干。任笔友提着一砖砖正要扭身放下,突然一阵风卷过来,地面的尘沙漫天飞舞。突起的风沙,吹了个任笔友措手不及,沙粒已经钻进了他的双眼,他急忙去揉眼睛。慌乱中,他竟忘了自己手中还有砖头,他的手还没有挨着眼睛,便听得“哗啦”声响,四块火红的砖儿掉了下去,“咚咚”砸在车厢上。有那么一匹砖儿,一头砸在车厢上,跳了起来,下落时却不偏不倚地又砸在了他的脚上。任笔友疼得连连呻吟,也顾不了眼睛有沙粒的胀痛,忙忙地蹲下身子狠劲的揉着脚,稍后脱掉鞋袜一看,脚背已经红肿起来了,虽然未曾破皮出血,但仍痛的他哭爹叫娘。
“老子不装了。”
吴芷道:“阿友哩,快装,离砖机生产还有十几天,这段时间就靠做这些杂活补贴生活了。你不干,就得吃老本。”
杨忠祥也道:“遇上这么点儿麻烦就不想干了,我不知道你五六月间咋个坚持得住。”
任笔友道:“大不了不干。”旁边车上的任笔笙听了,对这个不知苦中乐的弟弟很是不满,但又不能对他发作,只是淡淡地说道:“大不了不干!这点毅力都没有,你还能干什么大事?”
任笔友看了二哥一眼,是啊,自己出来就是意在接受磨练,积累苦难的承受能力,以激励自己创业的决心。这点小磨难就把自己吓住了,那自己跑出来干嘛了?还不如继续留在天水吃关系饭来的轻松哩!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拾起了砖夹子。
新疆的天气就是怪,现在还是烈日当头,突然一阵狂风卷来,太阳没了,漫天飞沙走石,别说干活,在风沙中连眼睛都睁不开。也没有人敢把眼睛睁开,真人眼中揉进了沙子的滋味可不好受。然而为了金钱,任笔友等众人任凭那风沙袭击,他们以手护眼,仍忙个不停的装着车。
原以为风沙一会儿就停,谁知这鬼天气整个下午都是如此,闷浊的风沙呼啸不停,人倒是觉着凉快多了甚至还有点儿冷。至此他们受的罪就更大了,那被风儿吹起的泥沙无孔不入,眼鼻口耳闷闷蚀蚀,肌肤也被沙子衣服磨得生痛。头上更不消说了,起初倒还一颗清醒的大脑,如今变得沉甸甸的了,就像熟透了的高粱穗子一般,轻轻一晃动,哗哗的听得见沙粒坠落地上的声音。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十一时天黑,才把所有的小四轮打发走,他们才得以下班。
回到房间用镜子一照,我的个乖乖,任笔友惊叫了起来,自己变成了沙人不说,一双蛤蟆眼竟被风给吹肿了,红红地似伤心的哭过一般。他在浑身一抖,随着沙沙声响,地面上已经落下了厚厚的一层尘沙。于是,他忙提了一桶井水,自个儿躲进房间里痛快淋漓了一场,然后换上休闲服,才自我感觉好些。
晚饭仍然是特大号面条,累了一天,肚子饿了,如今吃起来竟跟山珍海味一般美味可口。任笔友心情高兴,便多吃了一根面条,问道:“今天,我们每人有十多元钱的工资吧。”
杨忠祥问:“装了多少车砖?”童筹道:“我们六人一共装了十二车砖。”任笔笙算到:“每车一千匹砖,共装了一万二千匹砖,装车费是二十五元钱一万,我们六人一共才挣了三十元钱。加上装烂砖头的两个杂工共二十元,今天我们共有五十元的收入。”吴芷一边洗碗一边说道:“共七个人,每个人才七元一角钱。搞个球,除三元钱的生活费,只有四元钱的收入。”童筹道:“也好,比吃老本强。”
任笔友一听,怎么,累死累活一天才收入四元钱?他心中凉了半截,刚才吃进肚中的面条也突然间作起了怪来,似一条长虫在肚子里翻转游动,似乎要从咽喉里钻出来一般。他赶紧喝了一口凉水,只冰得通直打哆嗦,他长叹一声,说道:“打工真不如自己创业。”想到在新疆这样的日子还有两百多天,他就感到恐惧,心酸。
“人生啊,”他在心中喊道,“何时才有我自己的一片天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