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愿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三郎,你知道我的第一次出征是什么时候?”
“属下不知!”
“那是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的事情了!”刘仁愿走到窗户旁,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陷入了回忆之中:“家父官至右骁卫大将军,凭借门荫我一出仕便得以在先帝身旁捧刀侍卫。我们听说先帝要亲领大军,征讨高句丽,为中国子弟报父兄之怨,都雀跃不已,纷纷收拾甲兵弓马,打算立下大功,留名青史。次年二月我们来到辽泽前,才发现眼前是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的沼泽湖泊,先帝下令各军留下辎重,挖土伐木造土梁,我记得在辽泽一共走了七天,沿途骨骸相望,遍于原野。先帝下令将尸骸收容,运回中国掩埋——”说到这里,刘仁愿低下头去,厚实的手掌捂住双眼,双肩微微抽动。
听到这里,王文佐也明白过来。刘仁愿口中的“先帝”便是唐太宗李世民,而辽泽中的那些骨骸便是数十年前隋炀帝征讨高丽时葬身于辽泽的中国子弟,当时全中国也不过五六千万人口,而隋炀帝累次所动员的兵力便有百万,其中多半都葬身于辽东,由于隋军和唐军的核心力量都是关中子弟,可以说当时随太宗皇帝东征的唐军士兵几乎个个都有父兄死于征辽之役,回想当时看到亲人白骨露于荒野数十年却无人安葬,饶是刘仁愿这等铁汉也不禁掩面落泪。
“先帝心地仁厚,果然是菩萨天子!”
“是呀!”刘仁愿擦去眼角的泪珠:“对了,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您方才说到渡辽泽时看到许多骨骸,先帝下令将其运回国中掩埋!”
“哦哦!渡过辽泽之后,先帝下令毁去河梁,以坚将士之心。先破辽东城、杀高句丽贼万人,后破势如破竹,连破十余城,兵锋直抵安市城。高句丽贼以倾国之师来援,先帝设伏出奇兵,大破援兵,斩俘数万,余贼依山固守,先帝令断其归路河梁,四面合围,贼人援兵无奈只得请降。只可惜安市城坚兵精,屡攻不下,迁延时日,待到天气日寒,军中粮尽,先帝不得不撤兵。撤兵渡辽时,正好辽水上涨,原有的土梁被冲坏,我们不得不重新整修,为了争取时间,先帝甚至将自己的坐骑也拿出来驮运柴捆。在渡过辽泽时,天降大雪,许多袍泽衣衫尽湿,泽中无法烤火取暖,多有被冻死的,陛下还特地下诏书让州县在辽泽入口点起篝火让士兵烘烤取暖,这才保全了大多数人的性命,但战马却冻死了许多,十万马出征,回来的不过八千。”说到这里,刘仁愿撩起左袖:“你看,这两根手指便是回程渡过辽泽时受了冻疮,不得已截去的!”
王文佐定睛一看,果然刘仁愿的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的最后一节指头都不见了。方才刘仁愿那番话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但渡过辽泽时为父兄报仇建立功勋的雄心、渡辽后连破敌城的喜悦,高句丽起倾国之师来援的忧虑,太宗皇帝设伏破敌的自豪,最后不得已退兵的无奈,还有回师渡辽遭遇风雪失去战友的悲伤,无一不鲜活灵现,仿佛映于眼前。
“恨不能早生十余年,可以跟随先帝渡辽,与将军并肩杀贼!”
“好,好!”刘仁愿笑了起来:“像三郎你这等智勇兼备之俊才,先帝若是见了,肯定是喜欢的很!哎,当初先帝出师伐辽时,多少少年英杰自备甲仗马匹诣于军前,不求恩赏,只求为天子效死,报父兄之仇!只可惜这等英雄气象,今日是难得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