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正是隆武二年的十一月廿七(清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1月)。
南明四川顺庆府西充县境,雾中隐现的山间枝头还挂着残雪,一条狭窄山路上,晨雾弥漫压地,更加浓重,浓雾中十几骑马正腾云驾雾般疾驰!
当先马上一人,胖大魁梧,满面钢髯,神态威猛,身披大红的蜀锦战袍,敞胸露怀之下,胸口扎撒着一丛丛的黑毛,虽然身处西川,此人却戴一面北方边军常见的红缨毡笠。
这一行十余骑沿着山路,踏踏踏转过山坳,急行上至一处稍缓的小山岗,才勒住战马。
当先首领于被勒住而嘶鸣咆哮的战马上,将头上毡笠掀翻脑后,只搂海带兜着脖颈,手打凉棚,向对面观望。
山岗下现出一条溪流,水势甚急。
日光初起,雾气消隐之际,对面不远处也有一簇人马正向这边隔水窥视。
稍看一看,首领问身边随从:“特娘滴,对面果然有结了辫子的,所报不虚?”
“回老万岁,看来是的。”
这首领又望望岗下溪流水势,镇定自若、毫不在意,一派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大将风范,只微微扬起下巴眯着眼问随从:
“这条小河沟甚名字?”
“禀老万岁,名太阳……”
一个“溪”字还未出口,突然“嗖”地一丝风动,又“噗”地一声闷响,就如同一颗小石子被投在一大包棉花上,七八名亲卫随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被称老万岁的首领身子一晃,头一低,上身慢慢委顿下来,缓缓就向马下栽倒。
侍卫们立时慌了,围护的亮刃,救护的赶紧下马去扶,急呼:“老万岁、老万岁!”
然而眼见得首领胸口只剩了大半截箭杆,被箭镞深入之下,口内吣血,只能吃力地抬抬手点指,已是说不出话来。
凤凰山下,太阳溪畔,一代枭雄张献忠就此落马!
同一时刻四十里之外顺庆府城北,一所规模宏大的庙宇中,大西军老营一部正驻扎这里,作为年号大顺的大西皇帝张献忠的行宫之一。
一名西军小头领,二十多岁年纪,身形高大匀称,臂长腿长、修直健壮,长方脸,剑眉星目,鼻直口方、准头端正,英风间隐现儒雅。
这时身处一众风餐露宿的西军士卒之中,皮肤略显白皙的他裹着一身黄褐色三尺棉裋褐,又将毡笠扣得死死地压着剑眉,遮住英挺俊朗的面容,倚在大庙外廊间的柱础,正在皱眉怨念。
“张献忠怎么还不死呢?”
……张献忠已经终于死了,可他赵南离还不知道呢。
穿越一个多月,那边时空恐怕还在组织救援搜索,组织上应该还没做出正式结论呢,但烈士证估计已经在准备了。
好在平凉地区执行老少边穷政策,使得家中妹之下还有弟,否则偏远山区里做了一辈子乡村小学教师的父母该如何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之穿越前的时空并未令他牵挂得影响到再活这一世的思索。
一个多月以来,这边的他在努力使自己活成了一个西军小管哨、明末小流寇的样子。
既然直属上司“走地蝎”纪水子看在浮财的面子上给了自己一个管哨的差使,不管如何将自己呼来喝去,他都表现得任劳任怨,恭顺而勤谨。
他这一哨,其实就两个小队,韩羽、刘斓儿各带一个,每队各自十二、十三人,都是西川籍的生兵,在本营很不受统领陕、晋士卒为主的营头儿待见。
还真就赵南离来了之后,从营头儿直属变成赵南离统领,营头儿再向两个小队发放事务,隔的这一层就接下来了,还比之韩羽能说会道,比之刘斓儿更有见识,使得管制上顺溜许多,少了许多麻烦。
即便营头儿“走地蝎”将寻路、扎营、搬运辎重的累活、脏活,甚至为后宫号房子、给后宫中宫女太监出各种杂役的麻烦事都派给他,赵南离也从无怨言、闻令即动,时刻身先士卒,以为一众小兄弟表率。
即便有同袍兄弟暗地不满背后说怪话,他也会好生疏导、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