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往莱州的东面去,在那方向乘舟出海,看到的海水,会是深蓝色的,但阿鲁罕没去过。他在海沧镇待了大半辈子,当间曾经从军打仗两次,去过淮西、河东,那里都没有海。
在海仓镇这里,夏季的海水通常呈现出微黄色。那是因为胶水、潍水、丹水还有益都那边的小清河、北清河等常常泛滥,日夜不休地往海里倾泻混浊河水的缘故。而到了冬天,海面则会慢慢地封冻,大片的冰块呈现出灰白色,而冰块底下的海水则是深黑色的。
唯独秋天的时候,海水会显得清澈些,蓝里透着绿。
至于红色……
今天的北风有些厉害,吹得眼睛生疼。阿鲁罕不经意地揉了揉眼,转而眺望别处。
海面上哪来的红色?
那应该是海边大片盐蒿的色彩。今年的盐蒿开花结果都很早,这会儿叶子早都泛红了。如果没办法从盐场借到粮食,那就只有带人采盐蒿吃。
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倒也不是没吃过盐蒿。但那是春夏时候摘的嫩芽,秋天盐蒿叶子泛红,又苦又涩,很不好吃,而且进肚里还刮油水,越吃越饿……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阿鲁罕渐渐地犯困,于是背靠着屯堡的石墙,眯着眼睛瞌睡。过了好一会儿,坐在他对面的同伴慢吞吞地打个哈欠,然后就指着海面,叫了起来:“船队!有船队来了!”
阿鲁罕急转头去看。
“真是船队!这么多船!”
海仓镇的港口规模不大,通常经停此地、补充饮水的船队,规模不会超过二十艘。带队的船夫首领,基本上阿鲁罕都认得。
那些船只大都老旧,以明昌年间朝廷督造的一批海上漕船为主。也不知怎么地,后来成了海商的私船。漕船的式样延续着正隆年间的规格,就是所谓通州样的单桅单帆船,长度只有七十尺和百尺两种。所以哪怕群聚于海面,船身穿行于波涛,并不显眼。
但这会儿他极目远眺,可以数清的船桅就至少有五十支,而后方白帆高悬,层层叠叠的,那得有多少?一百艘船?一百五十艘?或者,两百艘?
阿鲁罕知道,把鲁古必剌猛安上头,是朝廷的潞王,而且潞王在辽东、山东等地的生意都做的很大。但就算是潞王手底下,也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的船队!
船队最前头,一艘大船已经降了半帆,正徐徐进港。
阿鲁罕揉了揉眼,竭力去看。只见空荡荡的桅杆高处,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海面上潮湿的空气浸湿了旗帜,使之有时候紧贴在桅杆上,有时候劲吹的海风又将这面旗帜高高扬起,带着沉重的份量翻卷飞舞。
那旗帜上没有任何图案或者字眼,那就只是一面鲜红色的大旗!
这倒古怪……是哪位贵人新开的商号?动用那么多艘船,运输的物资一定不在少数!
“娘的,都起来,赶紧去伺候着!”阿鲁罕站起身来。
见同伴们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嚷道:“这么多船,那都是生意!该我们吃顿饱饭了!”
“对对对!”这下,大多数人都起身跟了来。有人空手走了几步,折返回去,拿上了刀枪。
毕竟他们都是女真屯田户。就算没能混在各处都、府里吃香喝辣,穷苦落魄了些,毕竟跟脚还在,非寻常蚁民可比。
比如阿鲁罕这个掌抚缉民户的谋克,乃是实实在在的从五品官员,理论上地位和县令平齐,与节度副使相当。
早年间,这样一个谋克,在整个山东路都可以横着走。明昌以后,地方上的猛安谋克废弛,谋克们的威风远不如当年。但就算不能在田地上头得什么好处,海仓港口那边,一向都由他们维持运转。
每次有船队来,众人引领入港、提供淡水,或多或少都能赚上一笔。莫说求些粮秣支应不难,若遇上软柿子,拿出女真猛安谋克的身份敲诈勒索,乃至偶尔杀人劫财……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