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如此,依在下看来,本朝当世俊士之中,散骑常侍夏侯玄,尚书诸葛诞、邓飏三人最为出名,故在下以为,夏侯泰初、田畴、诸葛诞、邓飏此四人,可并称为我大魏“四聪”,而桓范桓元则、李胜李公昭、丁谧丁彦靖、毕轨毕昭先、李丰李安国、傅嘏傅兰石、裴潜裴文秀、曹羲曹昭叔等八人嘛,可为“八达”,还有中书监刘放子之子刘熙,孙资之子孙密,吏部尚书卫臻之子卫烈三人,虽不及之前几位之声望文采,但犹可称之为“三豫”,不知几位,以为在下如此点评,如何啊?”
【注三:由于史料关于八达之人语焉不详,此段八达之评语人选,乃是笔者自行推测虚构的。】
那贵人言必先赞夏侯玄,倒也并非是刻意讨好,而且以他的身份名望,也实在没有必要去讨好一个年及弱冠的后生小子。只不过这数年来,夏侯玄所著诗赋文章,由于立意巧妙、文思斐然,传遍了整个洛阳城。他的名声自然也就这样日渐隆盛起来了。
坊间也认为夏侯玄虽才年及弱冠,但却是当今后起名士中当之无愧的的佼佼者,即便是众人平日里私下谈论,也必定会尊夏侯玄为后起文坛之宗主。
而早年享负盛名的李丰李安国,这些年来反而有些声望日下了,原本少年时与夏侯玄齐名的他,今日竟与前东宫文学侍从毕轨等二流文人混为一谈。
此时的李丰,恰巧也在黄公酒垆饮酒,此刻听了那贵人的评语,他的心中就好似被利刃划过一般痛楚,但他除了大口灌酒以外,并不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一切只能怪自己,当年辜负了平原王殿下的厚望,没能保护好东武阳王曹鉴殿下,以至于失了主公的看重。
至于何晏所提的李胜李公昭、丁谧丁彦靖二人,则是当今陛下好友兼堂兄弟、武卫将军曹爽的莫逆之交,少年时便已与曹爽相识相交了。
“好!何大人所言,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呐!”
只见酒垆之内,二层楼阁之上的几位富家公子听了那贵人的言论,纷纷深以为然,不住的劝酒夸赞。
而那位气度不凡举止优雅、娴雅潇洒、面容姣好的中年贵人,则仍旧举酒鲸饮,谈笑风生。原来这贵人不是旁人,正是汉大将军何进之孙、本朝武皇帝曹操的义子,武皇帝爱女金乡长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文学侍从何晏,何平叔。
这位何晏虽是寒门出身,但他却又因武皇帝的喜爱,得了皇亲贵族的身份。
几乎整个洛阳的人都知晓,这个何晏何平叔,在少年时,就是一位神童。而当年七岁的他,就已经在月旦评上得到了“明慧若神”的溢美无比之评语。
当年武皇帝曹操,也十分的喜爱他这个义子,但何晏倚仗着武帝的宠爱,却不知收敛,少年时期还经常僭越穿戴王太子的服饰。正因如此,文皇帝曹丕当年在东宫之时,就对何晏这个义兄深痛恶绝,甚至还多次当面称呼何晏为曹家“假子”。这一点上,武皇帝的另外两个义子,入了皇室宗亲谱系的大将军曹真、以及骁骑将军秦朗秦元明,就与何晏截然不同,做的很好。
也正因如此,两人在文皇帝朝,以及本朝,都深受天子的倚重。如今,曹真已贵为邵陵侯,还由一品大将军升迁为大司马,掌握帝国所有军马征伐,位极人臣;秦朗也身任骁骑将军、给事中,不仅掌管着都城洛阳的骁骑营一万禁军,而且还可随时谒见天子,参与国事。
而少年骄狂的何晏,虽然其人才华横溢,但文皇帝曹丕终其一世,都没有给过何晏一个正式的官职,本朝天子也只是授予他闲职而已。
因此何晏便终日以与士子交友清谈,倒也乐得自在。
而他也是一位京城闻名的美男子,听说有一次,皇帝曹叡见他面色白皙,疑心他脸上搽了一层厚厚的白粉。
一次,大热天之时,曹叡着人把他找来,赏赐他热汤面吃,不一会儿,他便大汗淋漓,只好用自己穿的朱红色朝服擦汗。
可他擦完汗后,脸色显得更白了,曹叡这才相信他没有搽粉,而是“天姿”白美。
于是京城中都称何晏作“傅粉何郎”。
就在何晏众人大肆品评天下名士的时候,楼下席间,夏侯玄正趁着自己休沐三日的假期,与吏部尚书诸葛诞、武卫军副将曹羲、司空掾属傅嘏,还有两个妹夫:散骑常侍司马师、和逌,以及司马昭、荀粲、高珣、于桓等众友,在此处饮酒清谈。
如今的夏侯玄,已然是挂有朝职的人了。
在座众人之中,最为显贵的,莫过于一路从尚书郎、御史中丞升迁为本朝八座尚书之一的诸葛诞,以及弱冠之年便成为得以参赞国家机密军事的散骑常侍黄门侍郎夏侯玄、司马师三人了。
散骑黄门侍郎,这个官职虽然不高,但却是天子亲近之臣,更是贵族子弟仕途晋升的一条康庄大道。
几位好友此刻正值意气风发的狂放年纪,因此此刻众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好不惬意潇洒。
正在众人谈文论学,饮酒酣畅之际,夏侯玄突然听到了楼上之人关于自己的一句评语。
夏侯玄心中一沉。
在此处清谈文学,固然是一件美事,可是倘若借此机会互相标榜结交,只怕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
夏侯玄心里明白,当今皇帝陛下最忌讳的,便是结交党朋,虚不务实之人。
今日自己恰巧听闻了他人对自己的评价,那就说明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是自己不知道的,但正因为他人的标榜,自己恐怕已然难逃干系。
由于自己近年来在这洛阳城后起士子中,已是名声最盛之人,所以平日里大家谈论文学,也都以自己为宗主,他觉得这种清谈文学、点评文章之事并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也欣然为之。
可是近来他却才察觉,这种原本纯粹的清谈,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变成了互相标榜,沽名钓誉的手段!
思虑及此,夏侯玄忽的起身而立,转头朝着阁楼之上大声说道:
“楼上这位兄台,恐怕说得有些过了头吧,在下区区小子,可当不起如此盛名!”
夏侯玄明知楼阁之上,乃是驸马都尉何晏何平叔,但他听了此人方才之语,对他之前的好感荡然无存,因此这才冷冷的反驳了一句。
何晏闻言,并不生气,他已知楼下之人,正是自己极为赏识的夏侯太初,今日能够在这黄公酒垆偶遇,倒也是机缘难得。
正当何晏想要下楼与夏侯玄一见相辩之时,酒垆楼阁之外突然一阵嘈杂之声,阁外之人也都纷纷惊呼起来。
“行人闪避!校事府奉陛下令,前来羁押私自结社,擅论时政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