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夏侯玄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邸报上传抄的东吴泄露秘闻。
【注一:以下文章,笔者为求通顺将诸葛恪原文删改增补过半。】
这秘闻上所写,正是东吴丞相、阳都侯诸葛恪力排众议,打算说服阻拦他出兵北上众臣的文章:
“岁月蹉跎,若不趁此时三军士气极盛之时及时用兵,端坐吴越使虎士空老,十数年后,恐吴越名将猛士折损过半,且士气又惰矣。
若贼众日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尹、管仲图之,恐怕亦难取胜。今有不达远虑之众人,必以恪此言为迂。
夫祸难未至而豫先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及于难至,然后顿颡,虽有智者,又不能图。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
昔吴王以伍子胥为迂,故大难至而不可救。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良法治其子孙。
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何、霍光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尚未老朽之际为国拓境,俯仰之间年华空老,而仇敌更强。届时恪即便欲刎颈谢责,于国事宁有补邪?
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右其虑其大危而思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
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风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
若一朝身陨殁志、谋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也。”
夏侯玄看完诸葛恪那洋洋万言的奏表后,不禁摇了摇头。
诸葛恪虽有冲天之志,然而此番大魏诸将知耻后勇,早有谨慎应对之心、吴兵一朝大胜,有战后修养之意,此消彼长之下,两军的战力、凝聚力,已经有了高下之分。
“诸葛恪一意孤行,恐怕此番要折戟淮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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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新城之南,魏国南部边境。
诸葛恪没想到,已经出军陈兵淮南的自己,竟还会在战场上听到反对的声音。
丞相行辕中,一名模样清秀的文士此刻正对诸葛恪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这人正是吴国中散大夫蒋延。
可蒋延话还没有说完,诸葛恪便一掌拍在了几案之上。
蒋延见诸葛恪发怒,顿时不敢接着说下去了。诸葛恪沉默了半晌之后,这才再次下达了将令:
“去传众将大帐集会,本相有话要说!”
不多时,吴军众将系数来到了诸葛恪的大帐。诸葛恪用他那看似宽和实则暗藏锋锐的目光扫视了一周后,这才开口道:
“本相知道,此次出军,诸位心中都有疑虑。可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我大吴既有王天下之志,如果不以兼并天下为要务,又何以王天下?”
诸葛恪此话一出,众将心中不禁嘀咕了起来。东吴地势,宜守而不宜主动出击。
当年大帝孙权数次北上,每次都大败而回,如今诸葛恪虽在东兴赢了一场防守战,但又怎能确保一定获胜呢。
诸葛恪注意到了众将的表情,继续劝喻道:
“昔战国之时,诸侯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世,人莫能危。结果却使秦国渐得自大,遂被秦兼并之。
近者刘景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不趁着曹操势力尚微,与之力竞,反而坐观其强大,待曹操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智者,不能复为画计,于是景升儿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
凡敌国欲相吞,即是仇雠相除,不死不休的势头,不早图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
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夫差自恃强大,不听此言,是以诛子胥而无备越之心,至于临败悔之,岂有及乎?
越小于吴,尚为吴祸,何况其强大如魏者?昔秦只有关西,尚以此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之六国,不能半之。现如今曹操留下的精兵强将老死大半,而其后生之秀未悉长大,正是贼衰而未盛之时。
加上司马懿先诛王凌,旋即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大任于一国,人心未稳,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正值其厄难之时。
若此时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只怕非长久之计!
若空待十数年后,其幼弱长为成人,兵众必倍于今,不趁此时伐之,更待何时?!”
一众大将见诸葛恪依旧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反驳的话。
而诸葛恪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父兄子弟被征召到战场上的吴地百姓此时已经骚动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失去了吴地的民心。
而庙堂之上,察觉到诸葛恪已失民心的那些隐藏的政敌们,也抓住这个时机开始秘密行动了起来。
而诸葛恪在淮南炫耀了几天吴国武力后,立即便回军包围了大魏的东南屏障——合肥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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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半后,前线的军报传回了洛阳。
“哈哈哈哈,大哥,虞叔茂果真是奇谋妙算啊,诸葛恪整整攻打了一个月,我合肥新城依旧固若金汤,听说吴军上下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伤肿流脓,病死者不计其数啊!”
一直笼罩在东关惨败阴影中的司马昭一得知诸葛恪城下失利的消息,立即便兴冲冲的来到了大将军府。
司马师听了这个消息后,腾的一下便坐起身来,从司马昭手中接过了前线军报。
“哈哈哈,这个张特竟坚守了新城整整一月,也算是个守城的良才,诸葛恪一意孤行要继续强攻新城,与麾下朱异、蔡林有了龃龉,听说蔡林甚至引兵降了仲恭啊,子上,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预知诸葛恪必然无功而返,因此直接提前准备起了欢迎叔父司马孚的庆功酒。
半月后,毌丘俭得知了吴军水土不服、伤病大半的消息后,立即请示了主帅司马孚,和文钦一齐果断选择了出城追击,吴军无力应战,诸葛恪只能怀着满满的遗憾和悔恨,率领剩下的吴军狼狈的逃回了建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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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诸葛恪带着吴国十余万残兵败将返回建业后,已是入了秋的八月。
诸葛恪为了推卸战败责任,堵住上上下下反对者的口,以更加残暴威压的手段恐吓打压起了江东诸臣。
夏侯玄看完京都传送的邸报后,透过雕花木窗,朝东南方极目远眺,心中不禁长叹道:
想当年诸葛恪辅佐吴太子孙登,为其东宫四友之首,孙登早早弃世而去,诸葛恪则被孙权任命为了托孤大臣,如今诸葛恪一场新城大败,丧尽了当初东关一战积攒的人望威名。
如果他和司马师一样自揽罪责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却要和半个东吴朝堂的人作对。
听闻东吴的宗室大臣孙峻和人脉极广的大虎公主走的很近,似乎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倘若诸葛恪再接着这样得罪朝臣,恐怕离祸不远了!
只不过,倘若诸葛恪也和费祎一样惨遭横祸,只怕司马师兔死狐悲的提防之心会更加严重,到时候,陛下和李安国、张敬仲与自己谋划的大事,还会有成功的可能吗?
夏侯玄念及此处,浩然长叹了一声,以至于颔下长须被吹得飘飘而动。
亭中秋叶渐黄,不知惠姑如今可还安好,明月和云儿是否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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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
大将军舞阳侯府。
司马师看着动吴校事谍者递来的急报,心中不禁一惊。
那东吴宗室孙峻竟鼓动了皇帝孙亮,一起设宴谋害了诸葛恪!
听说诸葛恪那才具过人二儿子长水校尉诸葛竦和小儿子步兵校尉诸葛建听说父亲在宫中宴会遇刺,急忙载着母亲企图逃亡。
可孙峻下手极快,派了骑兵在白都追上并斩杀了诸葛竦。
诸葛建拼死渡江,想要向北入魏投靠族亲诸葛诞,可就在他跋涉数千里,即将进入大魏地界之时,竟被追兵赶上!
不仅如此,诸葛恪的两个外甥,都乡侯张震以及及常侍朱恩,全都被孙峻夷灭了三族!
司马师念及此处,心中闪过了一丝深深的恐惧,侍立一旁的司马昭冰雪聪明,此刻自然和大哥是一样的想法。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司马师感叹道:
“我司马家千辛万苦一路至今,绝对不能像费祎一样大意被杀,更不能像诸葛恪一样身死族灭!”
司马昭点了点头,对大哥表态道:
“大哥,愚弟自今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尽心尽力帮大哥分忧,保我司马家平安无恙!”
司马师听了兄弟的话,神色稍有缓和,他似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司马昭说道:
“为兄忽然想起,前番东关大败后,我曾观察过那张缉张敬仲的态度,问过他对东吴诸葛恪的看法,他当时的回答,如今想来,竟令我有些不安!”
司马昭见大哥神情凝重,心中好奇,不禁追问道:
“不知张缉说了什么话?”
“张缉说:诸葛恪虽得胜于边境,但却必然见诛不久!我问他为何如此笃定,他告诉我说:威震其主,功盖一国,欲不死可得乎?!”
司马昭听了这句话后,不禁全身惊出了一层冷汗。
司马家如今的地位,可不就是威震君王,功盖一国吗?
这个张缉,究竟是在说诸葛恪,还是在点他们司马家呢?
过了半晌,司马师这才回过神来:
“诸葛恪本是智谋出众的才士,张敬仲能预料诸葛恪的死法,其见事之智力,可以说胜过诸葛恪一筹啊!回头我再会一会这个张敬仲,倘若此人能为我所用,则用之,如若其不能为我所用……”
司马师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带有寒意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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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夏侯府。
李丰、许允与张缉三人再次趁着深夜时分,悄悄来到了夏侯玄的府邸。
四人会面后,一向处世淡然的李丰一改常态,神情颇为激动:
“泰初,你可曾听闻,那号称智谋无双的诸葛恪被吴主孙亮和东吴宗室孙峻二人设计斩杀了!”
夏侯玄一看李丰的状态神情,就知道李丰此刻信心倍增。他虽不忍心扫了李丰的兴,灭了大家的士气,但他明白盲目的自信要比低沉的意志更加的可怕。
长叹了口气后,夏侯玄依旧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那诸葛恪虽聪明过人,但其不善于御下,败军后一味的推诿于下,不懂得自揽其责以收拢人心,这才有了身死族灭之祸。可司马师东关大败后,率先归罪于己,其心术之深沉,已高出诸葛恪不知多少!”
听了夏侯玄的话后,李丰,张缉,许允三人果然神色一变。
但无论是夏侯玄,还是李丰,张缉,许允,几人都明白,此时此刻想要全身而退,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事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甚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事,自古以来也十分常见,更何况已经涉身其中的人呢?
几人沉默了一阵后,李丰依旧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泰初,半月后,乃是陛下册封贵人的仪典。
届时,陛下、司马师以及各个重臣皆会亲临,各个宫门也会有卫兵把守。
到时,张国舅会带着一部分禁军控制局面;还有宫内的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几人,我也已经联系好了,届时他们也会在宫中策应我们!
只要司马师届时在场,他就必定难逃一死!
泰初,只要我们此次得手,那么,这江山便会重新归于曹氏之手!”
听了李丰的谋划,夏侯玄总觉得哪里还有些纰漏,可李丰既然已经冒险联系过了内宫诸人,自然不宜再冒险前去更改计划了。
夏侯玄听了李丰的话,望着眼前充满希望的国舅张缉和好友许允,心中忽而又想起了自己和表弟曹羲幼年时一同闯荡的日子。
闭上眼想起曹羲憨厚和煦笑容的夏侯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
就当是为了曹家,最后再孤注一掷一次吧!
想到这里,夏侯玄的眼眸之中,充满了坚定如铁的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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