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应龙双眼圆睁,一时无言。
胜利者享受支配一切的权利,这是不争的事实。
顾担想要做的事情,无关乎他支持与否,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当个人伟力达到此等程度,无人能够制衡之下,的确可以随心所欲。
仁义道德,总好过豺狼成性。
大祈皇帝祈应龙几次张口,最终说道:“你大可去做你想的那些事情.看看结果是否一样!”
历史上也不乏有些强者企图建立起一个大同之世,虽然仅是一小处地方的大同之世,但最终的结果,莫不是让人扼腕叹息。
小地方如此,更遑论一国?
理想走进现实听起来很是美好,但在现实靠近理想的过程之中,磨难委实太多,道路又过于曲折,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那就不是你所能看到的了。”
顾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从地上捡起了一叠纸。
那是祈应龙第二次所开出的条件,大祈国库的八成之物。
“取笔来!”
顾担说道。
祈应龙沉默片刻,招了招手。
很快便有近侍将毛笔送了过来。
顾担拿着毛笔,开始直接在那纸张上写好的字迹上修改起来。
祈应龙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探头张望,只能默默的站在那里,听着那笔尖划过纸张所传出的细微声响,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连全部国库都仍自说不够的人,又要对着大祈国库之中的金银财宝做些什么?
顾担的速度极快,几乎不需要多少思考的时间,一张又一张纸被他放在一旁,等到全部勾画一遍后,站在一旁寄送毛笔的近侍已经呆立在了那里,惊讶的目光不住的往他的身上扫去。
“拿过去。”
当最后一张纸也已落墨,顾担微微抬了一下下巴。
“是!”
近侍不敢怠慢分毫,生怕顾担后悔也似的将那些纸张收拢到一起,又递到祈应龙的眼前。
祈应龙伸手接过,好奇的目光落上去后,一时间竟呆住了。
不是因为顾担狮子大开口,而是因为,顾担所要的那些东西,太少了。
是的,太少了。
比他第一次拿出的条件,还要少。
大概只有国库的三成左右——换做别的时候,这当然也是一笔极大的,足以让他心痛不已的花销,可这是赔偿,关乎身家性命的赔偿!
不取走全部便已称得上仁慈,更何况只要区区三成?
祈应龙甚至忍不住用手掌揉了揉双眼,他的眼睛没有看花,更没有做梦。
紧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翻阅第二张、第三张几乎所有他所准备的东西,数量都大幅度的减少了,唯有布帛和粮食稍稍多了些,也只是刚到四成的样子。
相比起他第一次就拿出的六成国库之财富,近乎彻底打了一个对折!
当翻越到最后一页纸张的时候,祈应龙才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上面倒是多了不少的字。
比如废除大祈百姓的等级制度,自此之后再无一等民、二等民、三等民,比如对天下的百姓赔礼道歉,罪己诏,退位让贤,比如称颂墨家之道,特别是尚贤、尚同、节乐、节葬.
当全部看完之后,祈应龙心中生出了满满的怀疑和不真实感。
这些条件比他所预想过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上太多。
好到让他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是想要让他见到希望,然后再亲眼目睹希望破灭时候的狼狈模样的恶劣玩笑。
“这就是伱的条件?”
哪怕明知道这份条件很可能是在耍他,就像是抓住了猎物的捕食者的玩闹,祈应龙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当然不止。”
顾担斩钉截铁的说道。
“.”
祈应龙哪怕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听到的时候还是如遭雷击。
果不其然,哪里会那么简单呢?
“这一次的赔偿之后,大祈征伐了大月几载,便要赔偿几载。数量,就定为国库的一成之数。”
顾担说道。
“就这?”
大祈皇帝忍不住道。
随即他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只有这些条件?”
“我之前说过的话,也算数。要宰了那些胆敢侵吞民脂民膏的乡土士绅,世家大族,乃至皇室贵胄。我要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顾担目光微垂,“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大祈皇帝祈应龙一时失神。
他忽然明白过来,顾担来这里,不单单是为了清算。
他不仅是要为大月的百姓来讨一分说法,还要为大祈的百姓,也去谋取一份未来。
天下的道义.天下的道义,从来都不局限在一地。
大月如此,大祈亦是如此。
可叹他试图百般逢迎讨好,姿态礼仪做足,却连对方真正的想法都没有摸清楚。
哪怕白寻道给他带来了“天下的道义”这几个字,可未曾亲眼目睹过道义的人啊,又要怎么才能够明白呢?
现在,他明白了。
对方有的不仅是冠绝天下的实力,还有冠绝天下的心胸。
顾担要的不是聚集天下所有的财富堆砌成金山银山,躺在上面安稳享乐。
而是要天下的百姓少遭受一些苦难。
道义二字,说来容易。
可当这份选择真正摆在面前,面对那无穷的诱惑,又有几个人能够忍得住?
可笑他百般谋划,却唯独忽视掉了眼前的答案。
天下天下,他自己都未曾将大祈当做天下的一部分,偏激的以为对方口中的天下,代指的便是大月之地的百姓。
这一刻,他真切的理解了为何会有人将旁人当做圣人。
原本预计之中的灭顶之灾,竟从来都未曾压在他们的头顶上过。
反倒是他们始终都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明白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神色肃穆起来,他对着顾担深深的鞠了一躬,一鞠到底,心悦诚服。
随即掷地有声的说道:“如今所愿,我将尽其所能的配合,虽死无悔!”
这份战败的代价,远比他想要的要美好太多。
到头来,一个外来的人,竟比他这位皇帝,更加关心大祈的百姓。
这当真如同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