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相隔百丈之遥,大鲤身形在暴雨中仍是隐约可见。
漫天的水雾中,那一抹黄浊之色颇为显眼。
在暴雨的冲刷与水雾的激荡之中,大鲤身上的黄浊之色竟也在缓缓褪去,像是尘封的泥土中露出了些许金光。
耀目的雷光自天际划过之时,那一抹金芒似乎越加纯粹,缭绕过大鲤的脊背,编织成一道明晃晃的金线,骤然看去,好似真要就此化龙一般!
就连顾担都看的有些痴了,未曾料到凡俗中尚且还有如此变化,如此莫测之景象。
天地之威,生灵之变,命运轮转,恰逢其会,最终凝结在了一起,便是所谓的鱼跃龙门!
当冲刺的最快的那几头大鲤接近龙门山的时候,它们需要面对的是高达近百丈的‘瀑布’。
尽管山势并非断崖般笔直,而是有坡度在身,可即使对于人而言,那都万分险峻,何况一群连手脚都没有的生灵?
顾担目视着冲在最前方的大鲤,竟也情不自禁的思索起来,难不成大鲤竟能一跃百丈?那是寻常宗师都难以做到的事情,何况是那般的‘庞然大物’。
这份思索并未持续多久,很快顾担便看到了。
大鲤当真腾跃而起!
那宛如蒲扇,却又远比蒲扇大的多的尾巴恍如排山倒海的芭蕉扇般,狠狠的击打在水面之上,犹如闷雷一般的炸响也由此传来,惊天的水花翻腾之间,足足有数丈之长的身躯,竟真的借此飞跃而起,闷头撞向龙门瀑布!
四野间的雨声也断然无法掩盖那庞大的动静,大鲤借此飞跃了数丈距离——这已是相当了不得了,但对于百丈有余的龙门瀑布而言,这点距离,似是杯水车薪。
紧接着顾担便看到了足以让人毕生难忘的一幕。
最先发起冲击的大鲤,腾跃之后,鱼身硬生生的砸在了瀑布之下的岩石上,但却没有任何的停留,尾巴犹如船桨般以巨力拍打岩石,借此反震之力,竟又再度向上继续腾跃起来!
“嘶!”
顾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万万未曾想到,大鲤越龙门,竟是以这种近乎超出常人想象的方式,硬生生凭借着‘肉身’之力,与天地之貌硬悍!
那泛着金黄色泽的鳞甲砸落在岩石上,却保护住了大鲤的身躯,它们就像是一群在不断‘攀岩’的猴子。
区别是它们唯一能做的,唯有用尾部不住的拍打那片悬崖峭壁,还要硬顶着横扫之下的水流,只求越过龙门山。
“如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天下间竟还有如此奇特的生灵。”
顾担忍不住感叹道。
若在仙道见此奇景,顾担倒也不能说惊讶。
可在那群大鲤的身上,分明没有丝毫的灵光,真就凭借着天生地养的身躯,做到此等程度,鳞甲之坚硬,怕是不逊色练脏武者的骨骼!
“大鲤四海巡游,终生不息。便是‘休憩’之时,身躯仍旧摆动不停,锻造了它们坚实柔韧的身躯。
其吞泥沙、食五金,刀斧难伤而鳞坚似铁。此后图南,逆溯千万里,跨山之崖、越海之巅,一路披荆斩棘,重归故里,再启轮回。”
庄生亦是有感。
哪怕这并非他第一次观摩鱼跃龙门之境,但每一次看到,心中似乎都会迸发出全新的感受。
那是生命最坚实也最为质朴的力量。
遇山跨山,遇海渡海,只因它们就在那里。
此刻,原本在天地间籍籍无名的生灵,成为了真正的主角。
顾担屏息凝神,不再言语,而是认真的看着那字面意义上横冲直撞而来的大鲤,心中似也有千万情绪堆积。
“砰!”
“砰!”
“砰!”
大鲤的尾巴每一次拍打在龙门山的山石之上,都会传出一声声闷响。
数十头大鲤一同如此,那一道道的闷响之音便仿佛交织成为了完美的乐章,你方唱罢我登场。
而在乐章之下,一群激流勇进的大鲤们不畏艰苦的不断向着龙门山口的位置攀登着——它们知道,只要越过龙门山口,再往下便是一片坦途。
但很遗憾,生命的确可以爆发出超出想象的惊喜,却也有不得不承受之重。
很快,顾担便看到冲在最前方的那一头大鲤,一个不小心,尾巴拍打的幅度错了,辛辛苦苦‘攀爬’了十余丈的路程,顷刻间化作乌有。
那庞大的身躯好似山巅滚落的落石,一头便又重新砸在了水底,掀起惊天的浪花。
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然而一只大鲤的失手,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它的族类。
其余大鲤仍旧在以尾部奋力拍打山岩,借此向上腾挪。
可很快顾担便发现,这么做是在徒劳无功。
山势有不同。
但毫无疑问的是,经年累月被水流冲刷的石头,必然极为光滑。
而大鲤只要一次拍打的位置不对,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将就此化为乌有,重新落回到水面之上。
想要渡过龙门山,可以说容不得一丝的失误,否则百丈之高的距离,已经足够它们狠狠吃一壶的,这还是它们现在攀爬的位置尚且不够高,若是再高一点,将自己给砸的粉身碎骨都不无可能。
再怎么坚如精铁的身躯,也顶不住这般折腾。
顾担能够想明白的道理,大鲤们却好像根本想不明白。
一只只大鲤砸落下去,又重新从水中翻腾而起,不知疲倦的向着龙门山口腾跃着,在顾担的观摩中,小半个时辰过去,腾跃最远的那一只大鲤,也仅仅是借助山石之势飞跃了不过二十余丈的距离。
虽然这已经足够惊人,可对于百丈之高的龙门而言,相差实在是太远太远,根本就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可能。
顾担的目力极好,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些向着龙门口冲刺的大鲤,身上的鳞甲已经开始残破,甚至有血迹浮现,眨眼间又被雨水、水流冲刷殆尽。
生灵终究只是生灵,它们也是肉体凡胎,既是肉体凡胎,那就容不得太多失误。
二十丈的距离,足以让鳞甲破碎,血迹斑驳,若是到了五十丈,落下一次,是否还有重新发起冲击的可能?
顾担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竟是皱了起来。
竟情不自禁的感到一丝痛惜。
鲤跃龙门、鲤跃龙门!
只有亲眼所见,方才知晓是何其之艰难。
如此这般的话,这群大鲤就算是尽数丧命于此,也不可能飞跃的了龙门山口。
那群大鲤似乎也是发现了这种情况,小半个时辰之后,大鲤们已经停下了动作,无有大鲤再试图挑战这一道横隔在眼前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