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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安车论道(1 / 2)

于京都北洛门外,纛旗列列,刀枪林立,战马嘶鸣,声势震天。青头塬上烟雾弥漫,主帅傅晏身披战甲祃祭牙旗。四周柴垛之上正支架燔燎牛首马面,且有将士将荐献之祝币馔物诣至燎坛,遣各队将官依次以牛血涂军旗、战鼓,谓之曰“衅旗鼓”。

末了,以傅晏为主祭官行饮福受胙礼,二十余将校皆为献官,于其后四行排开。傅晏又诣香案前,饮罢福酒,受福胙,复领诸献官恭行三鞠躬,主祭方行复位。此间由一二礼生撤下馔品,盖上盖,鼓响三通钟三通,咸和之曲骤起。一俟礼毕,主祭官傅晏方立于高台之上,振臂高呼道:“威仪、禁喧、整备衣甲器械俱已完备,祃祭牙旗,恭行天罚!”将士闻言随之齐吼:“恭行天罚!恭行天罚!”……威震四野,声传九霄。

喧嚣未落,自北洛门驰出五匹汗血快马,一路时隐时现杀气腾腾,至塬上下得马来,才识得乃关内侯、车骑大将军韦赏。韦赏虽年逾花甲,然宝刀未老,其乃前朝丞相韦贤之孙,东海太守韦弘之子,位高权重,满门忠烈。

傅晏搭棚举目见是韦赏,心中一怔,忙上前肃揖亢礼道:“牙旗已毕,正欲明光宫太庙跪受节钺。韦老将军此番前来,可有传达皇帝诏命?”韦赏听罢一言不发,径自疾走台前,于随从金盘拎出策牒一统,正色道:“陛下有诏,大司马傅晏及诸将听宣!”傅晏及诸将闻言忙稽首伏拜,韦赏宣道:“元寿元年孟春辛卯,皇帝策曰:大司马傅晏,穷兵黩武,着日食之凶,引为患。除去印绶,跣足去京!司马事着关内侯韦赏以代!告六师悉知!”

傅晏听罢一脸错愕,颤栗着接过策书仔细观望,见玉玺封印清晰有痕甄别无异,便一下子瘫软于地。韦赏斜睨傅晏一眼,遂大声喝道:“郎卫听令!除去董晏印绶,拔去玄索甲胄,着其赤脚叉出长安,永不录用!”随身郎卫躬身应喏,便上前摘去董晏大司马印绶敷于盘上,又将其悬空架起尽除玄甲战靴,刀枪相逼,令其踉跄后退。傅晏被郎卫赤足披发轰至塬下,于将士们哄笑声中灰溜溜跑了。

孟春时节,春暖乍寒。于南阳新都侯国之界面,树桠花草绝无绿意,而脚下冻泥,于日光之熏炙下略略有了一丝黏人的触觉。

当锃铠明甲的皇宫禁卫,跃马持枪簇拥一驾驷马安车进入新都城北门以里,城内之商贩、妇孺及市井流民,一股脑儿拥至道边驻足观望,尚有几髫童蹦跳跟跑。众人见驷马公车便众说纷纭,有者曰贤德公仁善打动了上天;有者道都侯以私济公,家人今衣不蔽体,以素食裹腹。新都侯府素食裹腹倒无半点虚言,因赈灾流民,黄牛、辎车皆酤卖于闾里,食不沾肉、桌不见腥已有些时日。为节约用度,府兵减半,家丁奴婢尽数遣去。侯国百姓谈及王莽皆感激涕零,今见京城公车有召,满城百姓皆感恩戴德,莫不祷念圣主皇恩浩荡!

皇宫禁军簇拥安车于新都侯府门前驻足,公车令下得马来,着门卫校官通传。王莽闻讯忙讶迎府门,朝公车令深深一揖,遂谦逊道:“皇王令君舟车劳顿,风尘碌碌,烦请敝舍一叙!”公车令还礼唱诺道:“瞻见明公,礼当礼当!”言罢于王莽礼引下进得府门。

王莽奉召虽察无职守,却也待诏长乐宫行走。因去京乃安车蒲轮,阁体华丽却不宽绰,一驾一卧,应召去京孑然一身。夫人王氏因眼疾暂居新城,惟有执念的便是增秩。前日曾去过增秩居所,见增秩粗布褴衫怀抱小女王晔低头恸哭,不免心中黯然神伤。增秩以袖揩泪,囔着鼻音道:“此去京城,吉凶未卜,奴家不求大富大贵,祈愿家主将王匡王晔养育成人便已知足!家主为人严苛自已,宽宥他人。去秋千五百顷良田散于流民,不图佃科;入冬又赈粥济世,以至小儿王匡、小女王晔,一冬都不曾啖过肉食……”说罢又以宽袖掩面啜泣起来。

王莽见不得女人落泪,见增秩又哭陡增离愁,遂睥睨其一眼欲拂袖而去,猛见增秩一丝白发垂于小女王晔额头,遂心生怜惜,双手笨拙地捉将上去,惊得增秩往后一闪,瞳孔映现讶然之色。王莽薅得白发呈与其看,且啧啧道:“二十芳龄竟有白发,余愧对祖眷家小矣!”王莽敛目不忍直视,立身背对增秩道:“此去长安祸福靡常,不知何日团头聚面?王匡稍可暂离手脚,恩养三载当丢蒙馆,烦秩儿多劳!”说罢息身夺门而走,头也不回。

王莽引公车令进得正堂,揖礼唱喏落座。酒过三巡,于后室趋来一破衣褴衫老妪,至案前,与公车令轻施一礼,方将缝补的素衫罩袍敷于案侧。公车令红光满面地嚼着小炒花生,酒意微矄道:“公淡泊清廉,尽散家财,折节苛己,声名远播。观奴婢衣着亦如都侯,质朴简从。公之胸怀,昂霄耸壑,叹为观止!卑职钦佩之至哎!”

“拙荆俭从,巨君惭愧!”王莽立身试穿罩袍,满脸羞赫道:“令公等见笑耳!”公车令闻听老妪乃都侯夫人,当系宜春侯王咸之女,忙起身朝夫人一揖到底,愧疚道:“夫人失敬!宜春侯门女公子,却俭不中礼,下官五体投地!”王夫人还礼嗔笑道:“令公不必过谦,沽名钓誉罢了!”

俟王莽穿戴整齐,公车令上前窥视袖袍,见两侧皆有百衲补丁,一时不解,惊呼道:“贤德公,此出行之服乎?”夫人见王莽面露窘色,忙接茬道:“庶民三载,未曾有半石秩俸,千五百顷良田遣发流民,实外强中瘠,徒有其表耳!为贴补家用,骡马辎车荡光卖净。然比流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当属万幸之至矣!”公车令闻言又深深一揖,肃然起敬。夫人羞赫道:“令公勿怪,市井之上,衣不蔽体者何岂泛泛!旱涝不保,蝗灾连连,百姓苦寒何日尽呀!”说罢兀自闭目摇头,折身向后房趋去。

待王莽登坐安车缓缓而动,粗衣褴褛地暴晒于青天之下,衢街民众再也按捺不住其握发吐哺之情,皆摆手啜泣道:“贤德公,贤德公!”……安车过处,纷纷跪倒一片;个个热泪盈襟,礼月求天,洇湿了整个侯国。

车出北门,途经九仙台,方见云山雾罩,玉带轻裹,近有小桥流水,远有瀑布罩帆,王莽心结陡然舒解,好一处修身养性之所在。“贤德公,贤德公!”……安车刚驶过小桥,便远远闻讯有人于岔口大声疾呼。有两禁军校卫快马持戟迎头而上,方见拐弯处隐一露台,云纹罩布之上有鎏金铜温酒樽,樽内有勺,有人挹注酒浆于酒杯,有四盏三足铜卮置其旁侧。再往里走,便见道旁驻有两驾双马辎车,车旁两童子正嬉戏玩耍,见官兵驰马疾至,赶忙躲至大人身后斜眼窥视。

俟车驾赶到,王莽搭棚循声下车,方见自斜坡石阶下得两人,皆直裾素服,边呼边朗笑着向王莽走来。“阴员外,邓都尉!”王莽一眼便认出大儒阴识,见其不惑之年颇具仙风道骨,与邓宏粗鲁之相迥然不同。王莽略整袖袍向二位躬身一揖,二位忙还礼并宴请王莽登阶露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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