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夫君娓娓诉说衷肠,傅黛君顾不得自已潸然泪下,忙曳袖与夫君轻轻拭泪。正悲怆间,忽觉头梳略有顿痛,便于妆奁中拾得一物递与夫君,刘欣会意,便以玉梳从中沾些出来,涂于发丝,便觉得玉梳游刃自然,顺滑有余。
刘欣边梳边复诉道:“朕因董贤出太子舍人,俊朗温润,两小无猜,曾有心禅让龙庭,然遭王闳死谏方息。朕曾风闻,董贤与我有床第之私,然朕痿瘅之疾又有谁知?风传误人啊!夫君念其鞍前马后,待药先尝,方知其人品贵重。反之于朕,命比绢薄,妄念梓童、圣卿珠联璧合,诞产皇嗣。近寖剧日重,享国难永,承祚不继,岂不哀哉?”说罢失声痛苦,又怕皇后哀伤,疾埋头拭泪,哽咽得不能言语。“夫君--”傅皇后以鉴观陛下哽咽落泪,遂五内俱焚,便索性倚埋夫君胸前,也哭成了泪人。
待三千青丝梳至垂云髻,见夫君于髻前敷一雀爵,尾部斜插一白羊脂玉簪,点翠莲花钗,又细插金缕桃心一步摇,不禁破啼一笑道:“夫君手法如此娴熟,女工拔萃,妾身只问出处耳!”刘欣尬笑着将一对缕空翡翠坠于双耳,又随手摘取几朵官黄玛瑙梅花揩于鬓边,认真道:“何言出处,幼时绕行大母膝下,平素见宫婢与大母妆扮,比猫画虎罢了!”
傅皇后不啻掩颊莞尔一笑,见镜中冤家兀自陶醉,亦不再言语,遂自奁中点出漆眉笔,眉描远山黛,肤涂玉女粉,朱唇点绛,分外明丽动人。
刘欣见如此风景,不赋诗助兴倒也可惜,便冥思苦想,终就一阙,乃随口吟唱道:“屏却相思,宫阙密录暗私语。偎依妆前,梦呓终相觅。花前叠影,惟耳鬓厮磨。西窗白,飘飘凉月,一院冬梅雪。”
“夫君,”傅黛君双眸盈泪,温情脉脉偎依于刘欣怀中,柔声道:“惜一阙佳赋,既无殿内注也无题名。”刘欣轻吻皇后鬓角,低语道:“梓童可出一个?”“容妾身细思--便叫《抹奁香》罢!”
“甚艳!”
“勿语!”……
正值两情相悦之时,中常侍吕简跪于殿门低声呼道:“启禀陛下娘娘,桂宫催宣,乞陛下娘娘速去永信殿啰!”夫妇正值你侬我侬之时,忽闻禀宣,方知殿外尚跪着一干宫人。刘欣折身欲起,却被皇后那肤若白雪莲藕般胳臂牢牢裹紧,挣不出身子,只得递出话来,道:“朕已悉知,尔等且平身!”说罢又拥其入怀。
傅皇后若惊兔般缩至陛下怀中,头顶夫君下颚,两颊绯红脉脉上窥,娇羞红嫩之眼帘底下,柔情深眸盈盈生泪,熠熠生恨,如胶似漆,如哀似怨,有鼓励,有哀叹,有肯定,抑或有失落……
刘欣轻轻掰开皇后玉手纠缠,立身坐起,方知泪水洇湿了衣衫。恐皇后瞥见,忙挥袖拭去泪痕,却见皇后扯去内裳,又赤身逶于自已胸前。刘欣不忍见傅黛君泪眼婆娑,遂哑声嗫嚅道:“梓童受屈,朕犹如万箭穿心!上天赐我万乘之尊,也予我不豫之躯,难承夫妇床第之欢矣!然痿瘅之疾,每况愈下,朕有心伏惟梓童、圣卿帷幄假寐,他日有皇嗣承阼,朕当死而无憾!”言罢膝行至皇后足前,俯身埋首于黛君双足之上,泣不成声。
傅黛君闻听夫君违天悖论,顿时讶然,忙穿衣坐起,哑声道:“陛下龙言失仪,疯癫至此!自古帝后一体,当日月同辉!董贤以男儿身妩媚惑主,人神共愤!夫君又允其淫乱后宫,妾身不恭,以死明志!”言罢起身,将绫罗挽结抛至宫梁,便被刘欣死死抱住,傅黛君遂折身伏于床榻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欣心痛欲裂,遂浑浑噩噩俟于床榻之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道:“朕躬欠安……”皇后嚎啕之声嘎然而止,忙拭去眼泪,唤司药速去太医署,却被刘欣摆手喝止,其扶额垂目道:“梓童切勿惊慌,惯常如此,小憩便可。”言罢接过司药奉上的煎汤,皱眉浅酌一口道:“苦苦苦,实不忍梓童之苦楚,不知何法方能疏解梓童之屈哇!”
“夫君枉读圣贤,不懂弱女心思。”黛君乜视了眼陛下袍袖,嗔怪道:“妾身倭于夫君怀中,愈是恸哭,愈是欢娱耳!陛下不解床第之道男女之私,甚是可恨!若妾身终日哭闹于夫君怀中,虽坠入酆都鬼域也终是不悔呢!”说罢捂脸抵蹭于陛下肩头。刘欣怜爱地轻吻黛君发髻,情至浓处,又一下子箍紧其纤纤细腰。黛君顿时两腮绯红,将小手伸于陛下素衫之内,娇声呢喃道:“夫君--”陛下用手指轻压黛君绛唇,低声曰:“勿语!”……
此时殿外有马蹄之声迫近,刘欣猛然折起,禁中纵马乃大不敬之罪,宫苑踏马定有大事发生,遂促皇后快起。待帝后二人正装已毕,中常侍吕简便于廊间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娘娘,东朝懿诏已至椒房殿!”
刘欣忙携黛君趋至正殿,恰逢少府王闳自殿外疾步而至,进殿见帝后二人忙深揖一礼,方开言道:“太皇太后口谕!”刘欣及皇后听闻一惊,忙退后揖礼恭听。“永信太后大限至,敕帝后速赴桂宫守孝!”王闳宣完便小声督促道:“陛下、娘娘,帝太太后回光返照,众王公大臣俱已到齐。敬武公主脾气燥,去迟缘由望斟酌一二。时下太后尚留一口真气,待陛下、娘娘移驾谒见矣!”说罢退后忙折身而去。
刘欣与皇后听闻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尚仪女官忙遣宫婢与帝后二人整冠束带,出得殿来,龙凤双辇皆已齐备,一前一后坐步辇直上北阙,走紫房复道御天桥,直奔桂宫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