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小敛后,典丧令杜业诫令大鸿胪:除在京三辅及四王外,下竹使符告八十郡守十六诸侯王,治丧期间不得回京,各郡皆因邮奉奏;诸侯王遣大夫一人奉奏,吊臣请驿马露布奏可!
丧后三日,夜漏未尽五刻,桂宫鸿宁殿灯火通明。殿里殿外,文武群臣嘈杂之声若蜩螗羮沸,混沌一片。
时金鼓喧阗,众皆噤声。典丧令杜业殿前奉宣:“吉时已到,执金吾率北军五校封禁城门,绕宫屯失!”执金吾得令驭马而出,率北军三校铁骑封锁长安宫城十二道门,布重兵把守,又令两校重甲绕宫来回警巡。杜业复宣道:“卫尉南军诣禁长乐、未央、桂官、北宫、明光宫各四出宫门!”卫尉得令跃马驰出,率南军重甲奔赴长乐、未央、桂宫、北宫及明光宫等诸多宫门。典丧令又叱令光禄勋,率郎官于宫内各道值守!光禄勋听宣策马而动。
至未尽三刻,杜业宣大敛启始,方见南御道十二名东园武士抬棺进殿,后随三百多宫婢各置金盘,上敷东园玉柙、珪璋、珠宝等各色器物。哀乐声骤起,文武百官听闻忙谒伏于地。
梓宫于丹墀之上缓缓落定,皇亲贵胄皆噙泪趋步上前。班宫令兼东园匠作女执事,前日嘱各妃嫔命妇设布帐与傅后香汤沐浴更衣,礼毕七窍嵌唅珠宝,并撒以香料黍酒。今日由东园匠作敷以玉柙,且以银缕缝之,又有尚宫尚仪六名女官上前缠以缇缯十二重,方由八家东园武士擎举入棺。
月落轩庭,泊上明心,宛若薄冰穿云间;霭霭重云,垂手可举,直压宫阙脊鸱吻;枯杈弦断,瑶琴共恨,宫闱血泪响玉泉。
日落西山,宫灯盏盏渐次亮起。听得前殿典丧官承宣,丞相王嘉、大司马丁明逐一俯身登殿,哀乐又起。二公拾阶至梓宫前,与执事班宫令揖礼互敬,方躬身将各色珠宝及珪璋诸物小心放置各处,随之由东园武士携铜斧上前定棺,帝后及诸王妃嫔见状忙哭踊上前。
典丧令命百官哭临,大鸿胪传哭,顿时哀乐再起,谒者引文武百官入殿排定,皆跪伏于金砖之上,涕泪四溅,声震寰宇。
暮春不觉间蹀踱而至,携绵绵细雨,凄凄沥沥,泪垂成池。萧萧哀风,惊得桃李飘零,一夜苦愁,落花成冢。几案之上,有紫炉熏香弥散开来,和着潮气,硬往人身上跌。
青琐空窗,樊娴都依槛见夫君刘钦收起雨具,估摸是足底滑溜,上慢道时打了个趔趄,惊得小刘秀赶忙跑出殿门,拍手叫好道:“阿翁快倒!阿翁快倒!”见父亲双眸上挑,又忙折身躲于母亲身后,吐舌匿笑。
刘钦进得殿来,方坐于竹几之上,便见樊娴都沏茶归来。刘钦用浅盖轻推浮渣,犯愁道:“上月赴陈留奉奏吊丧,方知朝廷人事多有变迁。傅后薨逝前后,大司马傅晏去职,由老将军韦赏假节;御史大夫贾延死谏遭免。大丧之后,十三州刺史多有互调,陈留郡也不例外,尚不知余欲调往何处?”
樊娴都听罢也不由愁怅,长子刘縯年方十四,尚就读于寺东官学;刘仲、刘黄及刘元三兄妹年纪尚小,刚涉足蒙馆;小刘秀虽褪去襁褓,有了记性,终是捉膝绕行。此居济阳宫有四年之久,生活惯了终是生情,若夫君奉敕调往他处,山高路远,浮如漂萍,何处为家?刘钦似猜出了夫人心思,见刘秀爬上怀来,且欲立身登顶,便一把搂抱下来,若有所思道:“朝庭之事,勿须猜度!若有变动,自然便有策牒下来。”
雨水稍歇,便有掣电闷雷滚滚而来,直吓得小刘秀猛一哆嗦,便挣脱父亲怀抱,叽叫着拉扯母亲回寝间去了。
午后雨过初晴,刘钦着公服下得殿堂,刚至花厅,便见县丞李信迎面急匆匆赶来。李信见县令忙揖礼唱道:“谨祗令起居,今遇奇案,烦上位不吝赐教!”刘钦还礼道:“哪里有教,且到二堂与县尉、功曹同议!”护卫苏水闻听二堂议事,忙疾步奔至寺院六房处通禀县尉及功曹。
四人汇聚二堂,脱履于西阁席榻之上盘膝对坐。刘钦面东,双手接下县丞李信递呈之案牍,细细览摩起来。时有官婢近前一一递过茶水,刘钦轻呷一口,将简牍置于案上,问询李信道:“因何称奇,愿闻其详!”
李信细思道:“今早闻堂鼓声响,便与充兰依例升堂问案,一女赵氏递呈状牍,年方二八,言禀与嫂嫂庞氏同怀六甲,且同时临产,其后顺生一男丁。夫君兄弟皆于外经商,未及时赶回,嫂嫂庞氏不知何故起了歪心,以看侄儿为名,将婴儿抱走据为己有,且说乃自已亲生,屡要无果。兄弟二人回家后,也难辩是非,只得诉诸公堂。县尉将其嫂庞氏通传到案,二人皆忿忿指责对方,又无证据,着实一筹莫展无有进度,令在下汗颜矣!”
刘钦轻捻胡须,追问道:“其二女神色状态何异?”功曹充兰靠前禀道:“属下曾细细鉴貌辨色:原告女主悲恸真切;然被告庞氏神色闪烁,是非曲直心如明镜,然以此结案断不服人!”
刘钦思忖良久,末了眼前一亮,将盏中残茶一饮而尽,遂拍案而起道:“升堂!”功曹充兰称喏退出,少顷便听寺内堂鼓“咚咚咚”重槌连敲二十四下,震天价响!惊得皂卒们忙整衣束带持杖而出,于大堂两厢分班站稳,以杖击地瓮声同喝:“威--武--”气势怵惕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