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蕖无奈,只有出一下策——加派地亩银。
九月丙戌,户部就以征播乏饷,命四川、湖广地亩权宜加派,总督于三省通融支用,仍禁有司豪右巧避侵渔等弊,毋累穷民,兵罢之日即行蠲免。
具体就是税粮每石加派一钱二分,计算得来,四川需额外加派十二万三千四百二十五两,湖广需加派湖广需加派二十六万二百二十三两。
而且眼见秋粮征收在即,户部同时也严令天下各布政司,今年的税款征收务必一次缴清,不得比限。
只要秋税开征,揭不开锅的户部太仓总能续上一点血,但就怕……遇灾蠲免。
丁巳日,沈一贯进奏:今天下可忧者,播患方殷,虏警日闻,然边境之患也。据各抚按奏报,则山陕、两河、齐楚、三辅,无处不灾,京师米价涌贵,不啻三倍!贫人满前宁能枵腹待毙?恐有奋挺持耰而为乱者矣。夫一处有乱尚可扑灭,自京师以至四方,无不被灭,无不思乱,谁能扑之伏祈?皇上大发慈悲以救天下之急难,即未能尽罢矿税,亦宜先将各处米粮一切免税。盖祖宗定制税课,各色有税,惟米粮农具无税,所以厚民生,奠国本者如此。今不遵祖制一概抽分,四方之米贩不来而农人之生业荡废!此绝民生而戕国本也。乞轸念穷民亟覃,圣惠仍敕户部议所以,佐元元之急。
朱翊钧依然很有耐心的看完奏章,久久不言,只是眉头越蹙越紧。稍顷,还是将疏一合,甩给一旁伺候的田义,说道:“不报。”
“陛下……”向来谨守规矩田义今日却忍不住出了声。
朱翊钧似乎并不惊讶,但也不是毫无反应,末了还是抬起头,清清淡淡地看向田义。
田义脸色不显,心里却一阵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紧走两步上前,跪倒,匍伏于朱翊钧脚下:“奴婢万死,请陛下恕罪!”
脸朝地的田义,看不见朱翊钧的脸色,只能耳朵来辨别陛下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有一炷香的时间,田义心里琢磨着,终于听见朱翊钧开口。
“田义,”
“奴婢在!”田义将身子埋得越发低,几乎贴在了地毯上。
“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过,朕倒是先问问你,外廷的大臣们成天都让朕免去矿监税使,以纾民穷,那么朕就想知道,天下子民穷遏,真的就跟矿监税使有关?”
田义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你没有回答,但朕知道你心里有答案,姑且不谈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朕以为,你的想法恐与外廷那些大臣们无二。朕,其实并不相信他们的话……”
“奴婢罪该万死!”
“田义,君臣之间要讲秩序,朕允你在御前可以偶尔无状,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要坏了规矩,朕讨厌不懂‘规矩’的人。起身吧……”
这顿敲打不可谓不重,田义起身之后,发现后背贴里早就浸湿大半。
翌日,朱翊钧谕旨:从户部请,畿辅灾蠲,起运京边折银,命有司多方设法赈救。然而户部还请罢矿税,却未见从。
云南原借四川的十万两银子也有了消息,壬戌日,陈蕖进言,云南原借川饷十万,业经题奉,钦依俾解赴贵州应用,今据回称只有征缅余银六万有奇,合无暂将见在银两速行先解,其余随即凑足,务要同心共济,无分彼此。
“呵呵,”朱翊钧览奏,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然后呵呵一笑。要不是此次为平播跨省调饷,都还不知原来各地方衙门都是这么拆东墙补西墙。就像云南将见在银解往贵州,那借账是不是也随之转移?让不让贵州还?若是还了这笔,转头会还给四川嘛?或者云南没钱了,反过来再借贵州?实在没得还,就向户部报个灾、哭个穷,说不定这笔欠账就蠲免了。到最后……
“到最后,谁会是最吃亏的那个……自然是朕。”
户部没钱,要来找他借内库,借常盈库,借节慎库,他不答应,御史科道就要来烦他,所有大臣都要来劝谏他,然后他们个个都忠君爱国,而他就成了昏庸残暴的皇帝。
朱翊钧摇了摇头:“都是这般作为的,叫朕如何能信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