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隆七十的年纪,倒还没有眼花走不了路,一见干儿子慌里慌张跑进来,刚想骂几句,结果又咽了回去。他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就像今晨被噩梦惊醒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睡,老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爷爷,咱快逃吧!”
“混账东西,到底出了什么事?”孙隆吼着,愈发气急。
干儿子牙齿打着颤:“乱,乱民,他们把黄参随给……给……杀了!正奔织造局来了。”
孙隆脸色一下大变,一张松弛而全是皱纹的老脸,顿时就没了血色,他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跟着脚底踉跄了一下,幸好干儿子给扶住。
“爷爷,您快想折啊!”干儿子几乎是哭腔说道。
“你急个屁!”孙隆咒骂了一句,然后皱紧了眉头,努力在想该怎么办?脑子瞬间就想了无数的法子,但又立马给否定掉。
半晌,他突然想到,“对了!隔壁,隔壁是谁家?”
“隔壁?”干儿子一想,“啊!”瞬间眼里迸出光彩,“是申相公,申相公!爷爷,咱们去申相公那里,他一定会救咱们!”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孙隆又吼了一声。
“是是是,小的这就扶爷爷,翻墙……”
一炷香后,孙隆一身狼狈,坐在隔壁院子里,离墙根不远的地方。脚下连鞋都掉了一只,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觉得此刻,那阎王爷已经收了他半条命走。
申时行听到下人来报,也很快赶了过来。一见果然是孙隆,连忙上前扶起他,“孙司礼,发生何事了?怎的坐在地上?”
孙隆看着申时行,嘴巴嗫嚅一下,却一个字没说出来,末了只是长长叹了一声。
申时行急忙叫了下人来:“快,快把椅子搬来一张,让孙司礼先坐下,抬进屋去。”
转头又对孙隆道:“有什么进了屋子再说,现在先委屈一下了。”
孙隆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椅子拿来,随后下人合力将孙隆几人就近安排在遂园里。安顿好了,申时行再来看望孙隆,听他干儿子将事情经过一说,不禁皱紧了眉头。
“孙司礼,这么大的事,恐怕要先报知府朱燮元,你派人去报了吗?”
孙隆摇摇头:“还未,方才走的急……”
申时行急忙道:“那需赶紧报朱燮元,让他派兵来平乱。”但看了一下他身边几个人,又想了想,“这样吧,我让下人去衙门报给朱燮元,代为请求出兵平乱。”
“多谢相公。”孙隆感谢道。
这苏州城内有驻军四千人,最早是因为防倭寇而设,归知府调度。所以当申府的人找到知府朱燮元,代孙隆请求调兵。但却被朱燮元一口回绝。
下人无奈只得返回申家,将朱燮元的话告诉了孙隆及申时行。
“不同意?”申时行很是吃惊,“他怎么说的?为何不同意调兵?”
下人回道:“府台说,驻军本是为抵御外寇的,在骚乱之初他没及时派出驻军阻止,是他为官失职。但事已至此,此时再派出驻军平乱,势必造成更多平民伤亡,只会害上加害。”
孙隆气得脸颊上的肉都在颤抖,本来已平息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这朱燮元简直一派胡言!什么叫骚乱之初没及时派军,我看是他故意为之!”
申时行也觉得这话蹊跷,挥退下人后,又想了半天,说:“以我看,乱民并非一群乌合之众,定是有组织,有领头。从城外到城内,又从城内到城外,杀了人再回城内,直奔玄妙观来……这一路来并非短短时间,朱燮元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一开始他就清楚。”
“哼!”孙隆冷笑,“那么一大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动,他要是未知,就坐实了他为官失职!我甚至怀疑他故意放纵乱民闹事。”
“是,否则那些人也不会一路畅通就进了城。不过,倒是很奇怪,他们为何只选择了葑门外的榷税点?并没有去阊门和胥门,或者盘门外。你孙司礼不是‘分别九则,设立五关’来收税的吗?榷纲之设,简直密如秋荼,没道理只去一处榷税点吧。”
说罢,申时行就笑眯眯的看着孙隆。
孙隆一时哑口无言,申时行的意思他岂有不懂,但他还不是百口莫辩。多年在江南经营的名声,仅苏州一场民变,便土崩瓦解,真正是晚节不保。
申时行呵呵一笑,并不在意他答与不答,又继续道:“他们没去西边和南边,明显是想避开官兵和衙门,还有士绅集中的地方。可见他们行动事先是有所准备,有所规划,并不是一时冲动而为。”
孙隆因为那时慌乱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平静下来,再回头细想,果然其中有许多‘破绽’,“相公的意思,有人在暗中替他们出谋划策?是什么人,衙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