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欠税民户,堪比诏狱的重囚,在堂上就直接用上脑箍,一绞则睛出寸余,人立毙,以水渍之,良久始苏醒过来。还有一种,鞭臀比粮,日历四衙,尝试各种刑具,皮尽见肉,肉尽露骨,每驱逐出入,又以重铁锁穿系于头,手足并行,腥臭四扑,痛甚不能前……”
“都是你亲眼所见?”魏进忠问他道。
亿赛点点头,虽还能保持镇定,但脸色又比方才难看了不少:“卑职还亲自去当地城隍庙查看,毙于刑杖者,尸积如山,可筑京观。”
“啧啧啧……”魏进忠听得直摇头,“果然是个‘人物’,不入诏狱,真是屈才。”
“魏爷,此人就在外面候着,您可召他进来问话?”
“召!”
稍事,侯国安进来,跪拜,叩头:“卑职侯国安,拜见魏爷。”
“嗯,起来吧。”
侯国安起身,恭立,低眉顺眼,一套动作没有丝毫阻塞。
魏进忠坐在阴影中,叫人分辨不出神情,却能很好的观察对方。
这侯国安约莫四十上下,精瘦干练,一身公服穿得没有一丝腌臢,任谁也不信,他这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后的样子。
“坐吧,”魏进忠说道。
“多谢,”侯国安谢过,方撩袍坐于下首。
“知道为何叫你来吗?”
侯国安抬头朝上首瞧了一眼,眼光落在某一处:“魏爷不是为了辽东二州,才叫卑职来?”
“对……”魏进忠顿了顿,直接开门见山:“那,假如让你去做知州,你会怎么做?”
侯国安微微一笑:“既是知州,那自然要做知州该做的事。”
“所谓州,不过小小一座城,而州之下,并无属县。”
“听说二州在初置之时,设有知州、吏目、同知和判官。依照律例,里不及三十而无属县,则裁同知、判官。既无属县,但有同知、判官,可见此二州设置之初,其重要性便不可与一般州县相提并论。或许也正是因此,才能在撤州县而改都司的辽东单独存在。”
“嗯,说得好,”魏进忠不由赞道。
“既是州,哪怕再小,也有人丁、土地,其治下也有公署、学校、粮仓,民宅,这都与一般州县无异。”
魏进忠点点头,又问:“具体怎么做?”
侯国安沉吟片晌,回道:“首先,还是要整理黄册,理清寄籍户口,以及各种租税徭役,其二,清丈土地,其三,依照朝廷,或兵部规定,接管马市。”
“很好,”魏进忠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其实他先前的确有些担心,生怕换新的知州去了之后,不熟悉辽东的情况,就乱搞一气,不仅得罪本地军门世家,还得罪高淮。
以目前来看,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跟高淮撕破脸,尤其在不明确万岁爷对高淮,究竟持何种态度时。基于稳扎稳打,徐徐而图之,他就不得不对知州的人选,有所选择。最好是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俺让你去当这个知州,你愿意吗?”
侯国安一听,立马跪下,叩头道:“多谢魏爷提拔,卑职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既这样……那,你就先去,耐心等着就行。”
“是,卑职随时听候魏爷调遣。”
面谈不过一两刻钟,就决定了侯国安的去留。待他离去,魏进忠才慢慢从阴影中,现身出来。
亿赛送走侯国安,重新返回书房。
“魏爷,您让此人去开原还是辽阳?”
魏进忠道:“就让他去开原,至于辽阳,没合适的人选,就把先前那个吏目升为知州,以后再定夺也不迟。”
“卑职明白了。”
“还有,”魏进忠又想了想,“你也随着一起去,俺打算上疏万岁爷,在广宁专设锦衣卫辽东司房一座,主缉捕奸宄盗贼。就升你为指挥,提督行事,领行事校尉一百六十员。”
亿赛面色一喜,立马拜谢:“是,多谢魏爷提拔!”
“你近期把手边的事尽快处理完,然后就去。不用等敕书、关防,下来了自然会叫人拿给你。”
“卑职明白。”
————
贾艾已从青州大营返回益都县,
向魏进忠禀报了‘剿匪’的经过,事无巨细讲得极详细,以及善后处理事宜。
这场军事行动,魏进忠亦达到了目的,心情自然是不错。于是又问:“杨抚台呢?”
贾艾回道:“目前还在蓬莱。”
“对了,他想把巡抚署衙建在哪里?”
“卑职问过他了,他说还是就在蓬莱县。”
“那你就督促着,尽快修造完工。”
“是。”
杨镐此时正在蓬莱水城的都司衙门。
他自打接了朝廷的任命,到现在,不过二三个月时间,诸多的人、事芜杂,竟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剿匪才告一段落,沿海的防海又问题频出,文登和蓬莱两营的舟船,频繁出海拦截走私船只。只这些走私船的背后,关系亦是相当复杂,哪能都一拦了之。可两营将官却说,是奉镇守之命。
“算了,随他们去。”杨镐还是放弃,毕竟初来乍到,多看少说。
不过几日,朝廷又到新的谕旨,让他接手辽东自在、安乐二州。他猜这又是魏进忠的主意,只是目的,他不得而知。但早有传闻,他与辽东税监高淮之间有隙……
“这魏进忠要能扳倒高淮,也不啻大功一件。”而他手边也才接到魏进忠送到的密信……
京师朝廷,
吏部忙着铨选州官,内阁忙着票拟锦衣卫新设辽东司房……最终,这一摞文书再次塞进了启祥宫的门缝里,摆在朱翊钧日常揽奏的大桌案上。
朱翊钧端详许久,而今日陪在一旁的文书官,却不是卢受,而是陈矩。
暖阁之中燃着香,一炷香燃尽需两个刻钟,即将燃尽时,朱翊钧才开口:“朕准了。”
陈矩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只是朱翊钧神色淡然,不能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