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p>
忙碌了一整天的前门机务段总算是平静了一些。</p>
整备车间里却一片忙碌。</p>
维修班正在为刚返回的蒸汽机做“保养”。</p>
老师傅们亲自上阵。</p>
学徒工们则在旁边一边学习，一边随时给老师傅们端茶倒水。</p>
“张师傅，您的技术实在是太好了，看这一把焊枪用得，我觉得比八级大师傅还要利害。”</p>
“哎吆，陈师傅，您这颗螺丝拧得真标准啊，大家伙都来看看，这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哇。”</p>
“来来，黄师傅，您喝水，在咱们车间里面，我最钦佩的大师傅就是您了。”</p>
其中有一位身穿工装，梳着偏分头的年轻学徒显得格外的活跃。</p>
一会给老师傅们端茶倒水，一会加油鼓劲。</p>
跟他比起来，旁边的那些学徒们变成了一根根的木头。</p>
以至于整备车间的章主任不得不隐晦的提醒道：“朱得庆同志，你身为学徒，不要耽误师傅们的正常工作。”</p>
朱得庆也不生气，嬉皮笑脸的冲着章主任敬了个礼。</p>
“主任，您放心，我一定贯彻您的最高指示！”</p>
章主任：“.”</p>
要是换成一般学徒工，他早就一脚踢出去了。</p>
只是朱得庆的父亲在解放前，就在京城局工作，是老火车司机了。</p>
这些年也教了不少徒弟，为人圆滑，在前门机务段里的名声不错。</p>
朱得庆今年初中毕业后，直接进入了整备车间当学徒。</p>
此人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年纪轻轻却跟老油条差不多。</p>
别人钻车底拧螺丝，他帮师傅端水。</p>
别人扛钢棍，他帮师傅点烟。</p>
技术没有学到多少，在这车间里的人缘却很不错。</p>
章主任曾经数次找他谈话，希望他能把精力放在工作中，不要搞歪门邪道。</p>
但是朱得庆每次都举手保证，结果却我行我素。</p>
拍马屁犯法吗？</p>
不犯法！</p>
章主任只能摇摇头回到了办公室里。</p>
看着章主任的背影，朱得庆不屑的撇撇嘴，点上一根烟晃悠到了旁边，坐在马扎上惬意的抽起来。</p>
“朱哥，你又挨咱们主任的批了？”一个小学徒悄悄凑过来，想要共享香烟。</p>
学徒工每个月只有十五块钱的工资，一般抽的烟都是不带嘴的大前门。</p>
还经常几个人共同抽一根烟，这叫共享香烟。</p>
朱得庆家里条件好，抽烟都是向阳花。</p>
朱得庆看不上共享香烟的行为，很大气的递给了小学徒一根，不屑的说道：“章主任懂个屁，学技术有用吗？你看看张师傅，陈师傅那些六级工，七级工，一把年纪了，不还是得撅着屁股干活儿吗？”</p>
“那你是想.”小学徒点上烟，当起了捧哏的。</p>
朱得庆站起身双手掐腰道：“自然是要想办法当领导了，当了领导，最要动动嘴巴就行了，不用出力气。”</p>
“我还以为是啥好主意呢！想当领导太难了，除非你能像李大车那样，研究出来那么多好东西。”小学徒摇摇头。</p>
朱得庆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翻个白眼道：“不就是方便面和什么种菜的棚子吗，我是没有想到，要是想到了，我也能弄出来。”</p>
“你啊，净吹牛。”</p>
小学徒还要说什么，烟被朱得庆抢走了。</p>
“你小子，看不起我？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搞出一鸣惊人的东西，先是当上优秀工人，然后再当上领导。”</p>
小学徒知道朱得庆这人看似宽厚，其实是个小肚鸡肠的。</p>
连忙舔着脸笑着说道：“朱哥，诶，你看看我这嘴，咋这么贱呢！我这眼，咋那么瞎呢，您啊，一看就是当领导的好材料。”</p>
“算你小子识趣。”</p>
朱得庆很大方的把烟插进了小学徒的嘴巴里。</p>
这时候老师傅坐下来休息，朱得庆眼睛一转，跑过去给老师傅倒了一杯茶。</p>
他看着那些机器零件，开始规划自己的一鸣惊人之路。</p>
到底搞个什么玩意好呢？想来想去，朱得庆也没个头绪。</p>
就在这时候，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外面走过来，遮住了车间门口的夕阳。</p>
李爱国带着徒弟黄婧步入了整备车间。</p>
李爱国经常到整备车间里“进货”，那帮老师傅们看到李爱国，就跟看到土匪差不多。</p>
有的把自己好不容易申请到的材料藏起来，有的抱着自己的工具包，还有的干脆坐在了车窗上。</p>
陈师傅慌忙将自己宝贵的钳子装起来，扯着嗓子喊道：“章主任，土匪.啊，不对，是李大车来了！”</p>
好家伙，这是鬼子进村了？</p>
啊呸。</p>
俺才不是鬼子呢。</p>
李爱国面对迎面走来的章主任，笑呵呵的说道：“老章，俺要抢你一点东西.不对，是给你借一点东西。”</p>
“.”</p>
章主任沉默片刻说道：“李大车，咱们友情归友情，但是正规的手续还是要有的。”</p>
哗啦。</p>
李爱国把单子拍在了章主任的面前：“我怎么可能让你为难呢，你看看，这是段长的条子。”</p>
章主任接过条子，只是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p>
条子上的材料种类非常多，弹簧，三分钢管，踏板，连转轴杂七杂八有几十样。</p>
而且，条子上并没有备注材料的用途。</p>
“这不符合规定吧。”章主任有点犹豫。</p>
按理说，工作室进行项目的话，至少需要有段里面的批文，还得有后勤处的备案。</p>
现在却只有一张条子。</p>
李爱国咳嗽了两声，示意徒弟出面。</p>
黄婧街道信号，挺起胸膛说道：“章主任，这两天我们蔬菜大棚的产量不高，要是没有后勤处的红戳戳，不要再想到大棚里摘菜了。”</p>
章主任脸色一变。</p>
他每个星期都要从蔬菜大棚里带走三根黄瓜。</p>
倒不是他嘴馋，而是他媳妇儿喜欢吃.</p>
要是没黄瓜的话，她媳妇儿晚上肯定会跟他生气。</p>
“咳咳，你看看我这脑子，咋犯糊涂了呢，段长的条子就是规定啊！”</p>
“你等着，我马上找人帮你拿材料。”</p>
章主任拿着手条看了一圈，正好看到朱得庆蹑手蹑脚朝着休息室走去，准备偷懒。</p>
“朱得庆，就你来帮李司机挑拣材料吧，记住，一定要挑选最好的。”</p>
朱得庆被喊住了，心中有些郁闷。</p>
但是他这人从来不把情绪表露在脸上。</p>
“李大车，在咱们机务段里，我最佩服的就是您了，您是我的学习榜样啊。”</p>
朱得庆对着李爱国就是一顿猛拍。</p>
这人简直就是个小号的许大茂。</p>
李爱国也听说过朱得庆的名声，没有理会他，只是让他赶紧把材料挑出来，免得耽误时间。</p>
“您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去。”</p>
朱得庆拿着材料单子，跑进了库房内。</p>
选好了材料后，正准备送出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p>
朱得庆看着材料单上的材料名称，猛地一拍大腿。</p>
“当领导的机会就在眼前，我差点错过了！”</p>
他躲在角落里将材料单子抄写了一份后，然后才把那些材料递给了李爱国。</p>
“李大车，您是不是又要制造什么新玩意了？”</p>
“这个暂时还不能透露。”</p>
李爱国拿过材料，带着黄婧便离开了整备车间。</p>
看着两人的背影，朱得庆从兜里摸出那张抄写的材料单，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p>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呵，你也太小看人了。</p>
李大车啊，只要我抢先把你要研究的东西搞出来，那么就可以升官了。”</p>
朱得庆拿着材料单子找了几个老师傅。</p>
那些老师傅们都搞不明白那些材料的用途。</p>
连老师傅们都搞不明白，这肯定是好东西啊。</p>
朱得庆看到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连忙舔着脸笑着迎上去。</p>
“刘工，您是咱们整备车间里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了，我非常钦佩您。”</p>
刘工是四方厂驻前门机务段整备车间的技术人员，职称九级工程师。</p>
平日里负责根据指导车间技术人员维护蒸汽机，同时收集数据，反馈回四方厂，以便于对蒸汽机进行改进。</p>
“朱得庆，你是不是又遇到了事儿？”刘工素来看不上朱得庆这种老油条，语气有些不客气。</p>
朱得庆也不生气，从兜里摸出那张材料纸递过去。</p>
“您看看，这上面的玩意是干什么用的？”</p>
刘工本来没有在意，在接过之后，看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p>
“小朱，这里面用到了不少电气材料，应该是某种定时装置。”</p>
“定时装置？”朱得庆神情茫然，“火车上要这种定时装置干什么？”</p>
刘工闻言，上下打量朱得庆：“朱得庆，这材料纸不是你的吧？”</p>
“啊是一个朋友的，刘工，张师傅在喊我，我要去忙了。”</p>
朱得庆感觉到自己被怀疑了，连忙抢过材料纸，塞进了兜里面一溜烟的跑了。</p>
刘工也没在意，只以为朱得庆这家伙又在讨好哪位老师傅。</p>
这时候一个同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笑着同他打声招呼。</p>
“刘工，晚上去小酒馆吗？”</p>
“不了，等会开完了思想教育会，我准备去李大车的工作室里。”</p>
“你啊，又在研究蒸汽机头了.白天在车间里忙活，晚上还在学习，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工程师。”同事笑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