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公主(2 / 2)

“现在想来,他寻个毛的仇。”檀缨哼笑道,“我连他师都无惧,司业、祭酒又都站在我这边,他哪来的胆子与我争锋?”

“那他干什么来的?”

“不知道,不理解,不在乎。”檀缨反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问了,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呃……”小茜呆巴巴望向姒青篁,“能说吗,小姐?”

“嗯……”姒青篁狠狠点头,“他连蝇都怕,我一点也不怕他了。”

话罢,三人便坐进院中凉亭,由小茜讲出了以前的事情。

姒白茅为越王二公子,长姒青篁足足十岁。

当姒青篁六岁第一次踏进学堂的时候,他已是正牌学士,理所应当向父王请命,承接了姒青篁的启蒙教育。

但这个教育并非在学识数理上的,而是他自己认为的教育。

他首先领着姒青篁去了会稽城外,最穷最惨,最脏最乱的地方,带她见识了外面世界最残忍的一面。

从此姒青篁再也不敢出宫,一听出宫便会大哭不止。

接着,他便围绕着姒青篁的居所与学堂创造了一个“国家”。

这个“国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要恪尽职守。

而姒青篁的身份,正是公主。

公主唯一要做的事,是守贞,守到出嫁那一天。

在姒白茅的规则中,守贞即是缄默,不能与他人讲话。

一旦与某人对话,便是失节,一旦失节,很多人就会受到惩罚,公主再也无法见到她们。

与此同时,姒白茅还安排了“奸贼”与“异邦”,负责勾引公主开口说话,如果成功大大有赏。

于是,这个由几十个人,有宦官与宫女,有忠士与反贼构成的“国家”,便这样形成了,前后持续了两年。

两年间,不断有人离去,有人补充。

每个人的形貌与思想也都变了。

为了不受制裁而畏缩,为了拿到奖赏而狂热。

唯有那个不到八岁的公主,一直哭泣着坐在那里。

在看着最好的朋友,因与她的一句交谈而永远离开后。

她便恐惧得永远不敢再开口。

直到姒白茅远去王畿,她也再不会开口了。

而随着那“国家”的瓦解,最后的臣民也便如姒青篁所说,死的死,疯的疯。

好在,卫磐子发现了这个惜字如金的公主,循循善诱,一点点带她走进了冥思道。

伴读小茜也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替她遮风挡雨,表露心声。

修学求道之间,她也有了更多的向往,终才赴秦。

毕竟,那位名为嬴璃,远超过公主定义的公主,就在那里。

檀缨如此听过之后,只觉一阵寒凉。

这个……还是……挺可怕的。

初听上去,这或许只是单纯的异态。

但在檀缨的视野中,这是拿几十上百人,做的一场残忍的社会实验。

这种事,最极端的法家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姒白茅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异癖?研究?得道?

……

宾室中。

韩孙与姒白茅对席饮茶,好言和事。

对答之间,韩孙也从姒白茅嘴里打探到了类似的故事。

只是这个版本更正义一些。

“我只是替父王好好教育她,让她成为一名称职的公主罢了。”姒白茅颤颤放下杯子,心中似是仍充满了憋屈,“檀缨竟因此与我相逼,是碎我师还不知足,要一举灭墨么??”

“唉,只是学士之间的情谊,莫多想莫多想。”韩孙抬手问道,“所以像赢璃那样,便不是称职的公主了么?”

“璃公主又称职在哪里了?”姒白茅摇头道,“求道求道,无非先来后到,她的道别人也一样能得,而秦室的繁育,与他国的联姻,又有谁能代替?女人不做女人的事,秦国的人口数量被楚国落得越来越远,祭酒难道没有判断么,法家不该规整么?”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韩孙轻揉着下巴问道,“求道是先来后到,这个怎么讲?”

“哼。”姒白茅举杯道:

“道始初年,诸子先贤可破至七境,乃至八境,而今时六境已极,是因为当世全是庸才?

“祭酒停滞五境,是因天赋才学天生便比韩非差了两层?

“我破到这五境,是因一时的妙思巧悟?

“这点道理,祭酒想不明白么?”

“嗯……多谢提点了。”韩孙一笑,轻拍了拍怀囊,“这信的内容,我已猜到。”

姒白茅一滞,本该露出些许惊讶,却又硬压了回去。

“无谓了。”他只一甩手,“那祭酒如何决断?”

“急什么,你不是喜欢卖关子么?”韩孙这便起身,“明日午时再告诉你。”

“你……”

“好了,猜谜也结束了,没有想像中那样有趣。”韩孙挥着袖子向外走去,“你慢慢指你的路,我不奉陪了。”

韩孙虽话说得轻松。

但合了门,走出几步再一抬手。

才发现这手是在抖的。

这不对……

姒白茅要的第三样东西……

不该来的这么早。

依学王密诏……至少还要等上二十年……熬死吴孰、范牙这一代人才该来。

要来也是儒来,不该是墨。

学王与韩非漏算了……

在哪里?

对……眼前,就在眼前……

唯物出世,檀缨碎巨子……

本该在下一代登场的人,提前主事了……

没准备好。

秦还没准备好。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迷乱之间,一个男人扶住了他。

“幼?”白丕一个扬眉,“祭酒这是……唉算了,不能开这种玩笑。”

“什么玩笑?”韩孙皱眉道,“你我之间,百无禁忌。”

“啊哈。”白丕笑道,“这幅样子,我以为你发现老婆跟别的……嘿。”

“你止声!

“我就说不能开吧。”白丕连连摆手,“不行就把我革职了吧,这工我也快做不动了。”

“你想得美!”韩孙回身指向宾室,“接下来你陪着姒白茅,我去忙别的事了”

“啊?我这人可口无遮拦啊。”

“他连檀缨都怕,自然更怕你,你随意说。”

“唉,那我还就不信了!”白丕这便搓着手走了过去。

姒白茅此时还并不知道,秦宫第一拱火人正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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