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泥泞,走过羊肠小道,沈平仪环顾四周,一颗欢喜的、雀跃的心渐渐平缓,又逐渐沉下了。
不是诗书中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没有“拂堤杨柳醉春烟”。
罢了,青魑为祸,田地荒芜,怎会有那番景致?
不知是不是触景生情,沈平仪自认也并非那般迷信迂腐之人,此时,竟觉得有点沉重,甚至于迷惘了。无祥瑞之兆也就罢了,心中竟隐隐有些沉重的滋味——此番年景,赶考之人又并非只他一人,那还谈什么不祥之兆?庸人自扰罢了。
新雨过后留下一湾水洼,映照出沈平仪的模样,沈平仪观摩着自己的倒影,一股喜不自胜的淡喜缓缓涌上心尖,化开了,仿佛也明朗了些许——这个人,可是解元了呢。
脑海中反反复复设想了无数次回家见到姐姐、弟弟、阿娘和阿爹的情景,当沈平仪真正站在家门口,去看那陈旧枯陈的门扉时,有一种美梦成真的惊奇。
他敲了两下,面上静默着等了些许,未得回应,想必都在忙,沈平仪轻轻推开门,缓步走到家中,寂静的小院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又有些许不一样了。
水井边立着一个女子,纤细柔美,不必多看,也知晓那是他的姐姐沈诗桥。
“阿姐!”沈平仪笑着唤了声,见沈诗桥缓缓偏侧过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见他阿姐眸中似乎一滞,但紧接着,这亭亭玉立的柔美女子淡淡笑了,美眸中晕开层层涟漪,如风过池畔,令人心恻。
“平仪。”沈诗桥颔首,理了理衣袖,缓步走到他身前,仔细看了看他,微微颔首,良久,说道:“怎么……回……怎么样?”
沈平仪伸出手,用衣袖给沈诗桥擦了擦粘上些灰的颊面,缓声道:“沈平仪中了解元啦,待到春闱,姐姐等我的好消息。”
沈诗桥眸光扫过沈平仪的面庞,缓缓垂下头,沈平仪笑着,接着说道:“姐,我知道,现在日子是苦了些,我也知道,这个世道,苦的不止我们,待到平仪出人头地,苦后,便都是甜。”
沈诗桥笑得很温婉,突然,她仿佛觉察到什么,蓦地抬眸,说道:“不止我们?先苦后甜么?你还想让谁先苦后甜?”
沈平仪愣了愣,“姐……”
沈诗桥瞧着沈平仪,沈平仪挠了挠头,局促地笑了笑,说道:“阿爹阿娘呢?璟濂呢?”
“阿爹、阿娘……璟……濂?”
沈平仪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说话,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平仪警觉地回眸,见到了邻居王霖,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沈平仪觉得有些陌生,不知是不是很久未回家了疏远了还是生人面生。
王霖上下瞧了瞧沈平仪,眼神古怪地看了看沈诗桥,良久,他说道:“沈姑娘,来吧?”
沈诗桥眼神落在沈平仪身上,又在王霖等人身上逡巡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动作。
“你们来我家做什么?”沈平仪看了看姐姐,向前一步挡在沈诗桥面前。
王霖挑眉,嚣张地笑了笑,抬起下巴一指沈诗桥,道:“问你姐姐啊。”
沈平仪没有回头,没有让步,也没有退却,他不好奇王霖所指,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难以忽视的恶意。于是他抬起眸子,定定地注视着王霖,一字一顿道:“烦请,你离开。”
王霖玩味地看着沈平仪,忽然转过头跟小跟班们对了几个眼神,他慢腾腾地从身上抽出个木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字——“查”。
王霖指尖勾着牌子,分外悠闲地转着,说道:“离开?”他恶狠狠啐了一口,道:“呸!哥几个吃官粮,奉官府老爷的命令来查你们,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叫爷滚?!你几年没滚回你这狗窝可能不知道,哥几个也懒得跟你个毛头小子计较——”王霖向前走几步,走近沈平仪,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眼珠子就要瞪出眼眶子,“以后,话,可就没这么好说了,昂!”
王霖虚空指了指沈诗桥,带人转头走了。
人走后,沈诗桥从沈平仪身后抓住他的手臂,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弟弟,沈诗桥仰着头,道:“你……别招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