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那影子靠近窗子向里偷看,目光闪闪。我害怕极了,正想呼喊燕赤霞,忽然有个东西冲破箱子,直飞出去,像一匹耀眼的白练蛇,撞断了窗上的石棂,倏然一射又马上返回箱中,像闪电似地熄灭了。
这一番动静,燕赤霞警觉地起来,我装睡偷偷地看着。而燕赤霞没有发现,我正装睡,就搬过箱子查看了一遍,拿出一件东西,对着月光闻闻看看。我见那东西白光晶莹,有二寸来长,宽如一韭菜叶。
燕赤霞看完了,又结结实实地包了好几层,仍然放进箱子里,自言自语说:“什么老妖魔,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弄坏箱子!真是自不量力,妖孽之类总爱害人,这倒也好,死了罢了!”
接着又躺下了。我大为惊奇,起来问燕赤霞,并把刚才见到的情景告诉他。
燕赤霞说:“既然我们交情已深,不能再隐瞒,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不敢隐瞒公子,我是个剑客。刚才要不是窗户上的石棂,那妖魔当时就死了。虽然没死,也受伤了,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要想再出来害人,就需要登上一百年。”
听了他的话,我很是好奇,就追问道:“燕赤霞,你的箱子里藏的是什么东西?”
燕赤霞说:“是一把可以斩妖除魔的灵剑。刚才闻了闻它,有妖魔的气味。”
我想看一看,燕赤霞也不拿我当外人,便慷慨地拿出来给我查看,原来是把莹莹闪光的小剑,我于是更加敬重燕赤霞。
不知道怎的?我总觉外边有什么东西正在削砍,而且很有声音。
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燕赤霞便问我:“宁公子,可是有什么感应?”
我说:“是的,真的有些感应,我也觉察到了有宝剑正在削砍着什么东西。就好像削砍我的世界。”
燕赤霞道:“公子不仅是有缘人,更是天选之人,我这把宝剑是灵气无比之剑,它也有了感觉,说不准外边的宝剑也与我的剑有渊源。公子一定是有能力之人,将来大有作为!”
说完,燕赤霞便催我快睡,我也就放心地睡去了。
天亮后,发现窗户外边有血迹,应该就是昨夜,那妖物留下的血液。
我出寺往北,见一座座荒坟中,果然有棵白杨树,树上有个乌鸦巢。
等迁坟的事情安排妥当,我收拾行装准备回去,燕赤霞为我饯行送别,情谊深厚。又把一个破皮囊赠送给我,说:“这是剑袋,好好珍藏,可以避邪驱鬼。你是这剑的有缘之人,也许是千年后的剑主人,将来全靠你用这把宝剑斩妖除魔了。还有,宁公子千年后,也许你就不是宁采臣了,我燕赤霞不知道还能不能与你相见,但是,这把灵剑一定会跟你再见的。”
他的话,我总觉得有些暗指的意思,心说:“要不跟他学两手剑术吧!”
燕赤霞看出来了,我想跟他学剑术,燕赤霞也毫不避讳地说:“像你这样有信义、又刚直的人,可以做剑客;但你是富贵中人,不是这条道上的人。只要你留着心中的正义,某一日终究能够名利双收,不仅富裕还能有美人相伴。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我托词有个妹妹葬在这里,挖掘出那女子的尸骨,收敛起来,用衣、被包好,租船回家了。
我的书房靠着荒野,也就在那儿营造坟墓,把聂小倩葬在了书房外面。
祭奠聂小倩的时候,我还祈祷说:“小倩,我怜你是个孤魂,把你葬在书房边,相互听得见歌声和哭声,不再受雄鬼的欺凌。请你饮一杯浆水,算不得清洁甘美,愿你不要嫌弃。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害人纯属迫不得已。”祷告完了就要回去。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我的身子后边喊我:“宁公子,请你慢点,等我一起走!”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聂小倩,此刻的聂小倩欢喜地谢着我说道:“你这样讲信义,我就是死十次,也不能报答你!请让我跟你回去,拜见公婆,给你做婢妾都不后悔。”
我细细地看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细笋的一双脚,白天一看,更加艳丽娇嫩。
于是,我就同她一块来到书房,嘱咐她坐着稍等一会儿,自己先进去禀告母亲。
母亲听了很惊愕,这时我的妻子已病了很久,母亲告诫我不要走漏风声,怕吓坏了我的结发妻子。刚说完,聂小倩已经轻盈地走进来,跪拜在地上,当真如儿媳一般,跪拜在了我目前的跟前。
我说:“娘亲,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聂小倩。”
母亲惊恐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平地里生出来个儿媳,目前一时间难以接受。
聂小倩对母亲说:“女儿飘然一身,远离父母兄弟,承蒙公子照顾,恩泽深厚。愿意作婢妾,来报答公子的恩情。”
虽然,聂小倩来得突然,但是,母亲见她温柔秀美,十分可爱,才敢同她讲话,说:“小娘子看得起我儿,老身十分喜欢。但我这一生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传宗接代,不敢让他娶个鬼媳妇。你要是人,我不会反对,但吾儿采臣是家中独苗,请宽恕老身不能答应姑娘。”
聂小倩说:“既然这样,那我不能侍奉宁恩公了。那清酒老夫人,认我做女儿可好?女儿确实没有二心,我是九泉下的人,既然不能得到母亲的信任,请让我把公子当兄长侍奉。跟着老母亲,早晚伺候您,怎么样?这样一来不会耽误哥哥的生育之时,又能报答您一家人的大恩大德,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母亲怜惜她的诚意,答应了,开开心心地接纳了这个鬼女儿。
聂小倩便想拜见嫂子,母亲托词她有病,聂小倩便没有去;又立即进了厨房,代替母亲料理饮食,出来进去,像早就住熟了似的。
天黑了,母亲害怕她,毕竟聂小倩不是人,让她回去睡觉,不给她安排床褥。
聂小倩知道母亲的用意,就马上走了。路过我的书房,想进去,又退了回来,在门外徘徊,好像害怕什么。
我见她在我的门外似乎有什么心事,便毫不顾忌地邀请她进屋:“小倩,如今你我已经是兄妹了,再进为兄的房间,无妨!你要有事,进来说便是了,无需那么多规矩。”
聂小倩却说:“哥哥误会了,不是小妹不想进屋与哥哥言语,而是屋里剑气吓人,以前在路上没有见你,就是这个缘故。”
我明白是那个承载宝剑的皮囊,就将剑囊取了出来,然后,挂到别的房里,聂小倩才进去。她靠近烛光坐下,坐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
过了好长时间,聂小倩才问:“你夜里读书吗?我小时候读过《楞严经》,如今大半都忘了。求你给我一卷,夜里没事,请兄长指正。”
我心说:“女孩子好读书,这是好事啊,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聂小倩又坐了一会儿,还是不说话;二更快过去了,也不说走。
我催促她说:“小倩时候不早了,为兄也该就寝了,你是魂灵不宜久伴人类,还是早早回到的坟茔中休息吧。”
聂小倩凄惨地说:“我一个外地来的孤魂,特别害怕荒墓。”
我说:“书房中没有别的床可睡,况且我们是兄妹,也应避嫌。就算我不在乎你是鬼魂,但人鬼殊途的道理,你是明白的啊!况且,你生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更该懂得这些道理。”
聂小倩起身,愁眉苦脸地像要哭出来,脚步迟疑,慢慢走出房门,踏过台阶不见了。
我暗暗可怜她,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话刺伤了她,想留她在别的床上住下,又怕母亲责备,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聂小倩清晨就来给母亲问安,捧着脸盆侍奉洗漱。操劳家务,没有不合母亲心意的。到了黄昏就告退辞去,常到书房,就着烛光读经书。发觉我想睡了,才惨然离去。
先前,我的妻子病了,不能做家务,母亲累得疲惫不堪。自从聂小倩来了,母亲非常安逸,心中十分感激。待她一天比一天亲热,就像自己的女儿,竟忘记她是鬼了,不忍心晚上再赶她走,就留她同睡同起。
聂小倩刚来时,从不吃东西、喝水,半年后渐渐喝点稀饭汤。我和母亲都很溺爱她,避讳说她是鬼,别人也就不知道。没多久,我的妻子死了。
母亲私下有娶聂小倩做媳妇的意思,又怕对儿子不利,毕竟小倩还是鬼魅,不能与人长相厮守。
聂小倩多少知道母亲的心思,就乘机告诉母亲说:“小倩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母亲应当知道女儿的心肠了。我为了不祸害行人,才跟郎君来到这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因哥哥光明磊落,为天下人所敬重,实在是想依靠他帮助几年,借以博得皇帝封诰,在九泉之下也觉光彩。”
母亲也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怕她不能生儿育女,就对聂小倩说了心里话:“女儿,不是为娘的心狠,我看得出来你对采臣真心实意,采臣也对你情有独钟。但,你进门当日我便说了,采臣是我们家的独苗,传宗接代少不了他。你是鬼魅,只怕无法生育,我不能为了你们的感情,而断了宁家的香火,请女儿体谅当娘的苦衷。”
聂小倩很理解,开始说她的道理:“子女是天给的。宁公子命中注定有福,会有三个光宗耀祖的儿子,不会因为是鬼妻就没子孙。别看我是鬼魂,但我也是能给宁家带来福报的精灵,请母亲相信我,如果不愿意相信。那我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你母亲,您可找个有能耐的算命先生看看。母亲不必忌讳,大可把我的鬼魅身份告知,请先生测一测,宁公子娶了鬼妻是否有福报?”
母亲相信了她,便同我商议了起来,我没有意见。第二天,母亲就请了一个德高望重的算命先生算命,果然跟聂小倩说的一模一样,母亲这才接受了聂小倩这个鬼儿媳。
我很高兴,就摆下酒宴,告诉了亲戚朋友,招待之日热闹非凡。
有人要求见见新媳妇,聂小倩穿着漂亮衣服,坦然地出来拜客。满屋的人都惊诧地看着她,不仅不怀疑她是鬼,反而怀疑她是仙女。
于是我五服之内的亲属,都带着礼物向聂小倩祝贺,争着与她交往。
聂小倩善于画兰花和梅花,总是以画酬答。凡得到她画的人都把画珍藏着,感到很荣耀。
一天,聂小倩低头俯在窗前,心情惆怅,像掉了魂,我看出来了她有心事,就上前正要开口,却被她抢了先。
她忽然问我:“皮囊在什么地方?”
我说:“因为你害怕它,所以放到别的房里了。”
聂小倩说:“我接受活人的气息已很长时间了,不再害怕了。应该拿来挂在床头!你不知道,那东西实在是难得的道家瑰宝,你可以将它悬挂在床头,可以护佑我们周全。”
我听出来了她这话的深层含义,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邪祟找来了,于是就问:“小倩,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你放心,燕赤霞跟我说了,上次兰若寺那一夜。金华的妖物已经被他破了百年的道行,不再地下潜心修炼百年,是无法再出来害人的。”
聂小倩不是很满意地说道:“相公此言差矣,妖物被破百年道行不假,但是,兰若寺周边妖物甚多,尤其以那树妖最凶!只要其残害同类,吸收同伴的精元,很快就能恢复修为。”
聂小倩又说:“三天来,我心中恐惧不安。想是金华的妖物,恨我远远地藏起来,怕早晚会找到这里。”
我听了她的话,就把装剑的皮囊拿了过来,聂小倩反复看着,说:“这是剑仙装人头用的。破旧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我今天见了它,身上还起鸡皮疙瘩。不过,官人不用担心,我虽是鬼魅,但是已经有了人气,这东西不会斩杀我的。”说完我才放心,淡定地把剑袋挂在床头。
第二天,聂小倩又让移挂在门上,说:“官人,有预感,那妖物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是将皮囊挂在门上正好,我略通五行八卦之说。你这房门楣每日都能受到午时太阳的暴晒,肯定寄居了大量阳气,同时你这门框也是桃木所做,挂在这里定能加强灵剑的威力。”
夜晚很快到来了,我熬着夜几乎睡去,聂小倩怕我睡着,便点了蜡烛,带我一同对着蜡烛坐着,叫我也不要睡。
忽然,有一个东西像飞鸟一样落下来,聂小倩惊慌地藏进帷幕中。
我一看,这东西形状像夜叉,电目血舌,两只爪子抓挠着伸过来。到了门口又停住,徘徊了很久,看得出来,这个药物或多或少怕些皮囊内的斩妖神剑。
但最终,妖物还是大着胆子,渐渐靠近皮囊,想用爪子摘取,好像要把它抓裂。
可是他还是,小看了皮囊内灵剑的威力。皮囊内忽然格的一响,变得有两个竹筐那么大,恍惚有一个鬼怪,突出半个身子,把夜叉一把揪进去,接着就寂静无声了,皮囊也顿时缩回原来的大小。
我既害怕又惊诧,我还以为这宝剑会再出现第二次斩杀这个妖物呢?想到这里说不准,这皮囊撞灵剑久了,灵气也足,我懂了。
见外边没有了动静,聂小倩才敢从屋里走出来,非常高兴地说:“没事了!”
我便和聂小倩一块往皮囊里看看,见只有几斗清水而已。原来,这个乘剑的皮囊已经将那个药物化作了一滩水,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几年以后,我果然考取了进士,聂小倩对我说:“郎君已经金榜题名了,趁着你命运旺盛,麻烦你带我的牌位去隔壁连员外家中。找他家小女儿,因为,他女儿出生没有灵魂,我刚好阳气吸满,能入她的身体填补她的魂,这样,我就能与夫君结婚。为你生儿育女了。”
我按照小倩说的照做了,只是观察那女子模样,觉得有几分面熟,她站起来说:“你不要怕,我是风之使者,我与你有夫妻缘分,今日我助你脱困。灵剑便是碎生宝剑,我便是镰仓……”
“什么?碎生宝剑、镰仓?”
我大叫着醒了过来,再看我手中握着碎生宝剑,毒茧已经破开,明显是风刃切割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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