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美好,树木依旧美好,小鸟的歌唱依旧美好,闾丘渐的行走依旧美好,沈鹿呦的心却渐渐悲凉起来。
她仿佛看到落日正在西沉,她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也随之,一寸一寸地没入晦暗之中。
这个夏季,沈鹿呦忽然从秋凉馆后院走出,像是下凡仙子开始有了一点人间烟火的样子。
沈鹿呦常常在秋凉馆屋檐下,仰头望天。会颖人喜欢看这个样子的沈鹿呦,看她翘起的鼻翼,看她随微风轻荡的发丝,看她沐浴在阳光下的姣好面容。
却没有人看到,沈鹿呦的心在暗处疼痛着,在窒息中挣扎着。
也没有人看到,她面颊上垂下的发丝,带着浓浓的忧伤。
忽一天,人们发现,立在檐下的沈鹿呦不见了。
当人们四处寻找时,发现沈鹿呦又像以前那样,将自己重新锁回秋凉馆后院的寂寥之中。
看风景的人们开始发出哀叹惋惜声,那声音像鸟雀一样飞起,然后又像鸟雀一样疲累了,终至杳无声息。人们转而去看别的风景去了。
沈鹿呦的身影也随之,像晨时的雾、午时的烟、暮时的霭一样,在阳光照耀着的会颖王都,在各种酒会上,消融不见。
只有秋凉馆后院的栀子花,在这个夏天静静地、一如既往地用花开花落,陪伴着沈鹿呦。
就在人们已经习惯了看不到沈鹿呦,甚至已逐渐准备遗忘她的时候,忽一天,沈鹿呦又出现了。
再次出现的沈鹿呦,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和淬炼,她消瘦了、憔悴了,却忽然之间变身为山岩上一朵怒放的春花,整个人明艳起来,野性起来。
她带着春光般流转的眼波,春雨般润贴的微笑,重新投入会颖城大小聚会的欢声笑语、猜拳行令之中。
沈鹿呦,如一朵摇曳在春风中的鲜花,会颖城几乎每个公子哥儿都想采下它,插在自己头上,而不管自己是懒羊羊,还是灰太狼,不管自己头上是长着角,还是堆着一坨粪。
对于追求者的约会,她不再拒绝,开始明眸善睐,开始笑语喧喧,开始认真斟酌,斟酌未来,斟酌人生,斟酌一生的选择。
沈鹿呦想通了,觉悟了,也决定了。
自欺,且欺人的路,她不要走。
那是一条充满危险,且会令她疼痛不堪的路。
可就在这时,会颖城下了一场雨,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宿命之手推着默王闾丘渐穿过层层雨雾,来到沈鹿呦面前。
那场雨下得会颖城昏天黑地,天像是被撕了个口子,狂风凶兽一样嘶嚎着,雨点像逃出监狱的恶魔,争先恐后地跳向大地,扑通扑通声,稀里哗啦声到处响起,地面被淹出一片汪洋。
秋凉馆后院的栀子花不堪风雨,枝残叶落,花瓣随着流水满院飘零。
沈鹿呦跳下马车,一手提着长裙,一手举着雨伞,穿过风雨,冲进后院,却猛然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栀子树下,那个身影,早已被淋得失魂落魄。
一时之间,沈鹿呦愣住了,她已一眼认出,那人正是默王闾丘渐。
闾丘渐佝偻着身子,扶着树干,后背一抽一抽的,“哗哗”的雨声并不能淹没他的哭声。
他身上无遮无拦,没有任何雨具,浑身都已湿透,白色衣衫裹贴在他身上,毕显他的瘦削。嶙峋的肩胛因为哭泣的原因,一耸一耸的。
看在沈鹿呦眼里,闾丘渐像一个折翼的天使在耸动受伤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