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智英被魏溃那种怪异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尽管他也和山贼们混了有些时日了,甚至还是在其中地位超然的一个,但亲手杀人这件事他是从来没有做过,也是不敢做的。当然,他一定要在魏溃面前充分地表现出来,自己对于杀人这件事非常在行才行。
魏溃也不敢赌陆智英到底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魏溃当然也没杀过人——或者说在今天之前,他没有刻意地去杀过人,刚刚在庙堂外,那些被他手中双戟砍翻的人大多数都是重伤,当然有些倒霉蛋被刺中、砍中了要害,魏溃也不确认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说到底,魏溃也只是一个年仅十八岁,从山村中正常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又不是天生杀人狂。不过,就在陆智英考虑要不要真的杀死鹿柠的时候,魏溃确确实实地第一次斟酌起了自己的杀意。
“放了她,她活你活。”对峙了许久,还是魏溃先开口了,他没有继续说出下半句。可以说,鹿柠是魏家村的救命恩人,魏溃是绝对不希望鹿柠死在自己面前的。
听到魏溃的话,陆智英心中产生了动摇。魏溃手中的一对铁戟看着有些眼熟,他现在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附近那座神仙庙里神像手中的……那神像得有两丈余高吧,全身都是石雕,说不清多重,但是魏溃居然把这一对玩意儿给取下来了,之前追击魏溃的大部分人马现在也没了踪影,反倒是魏溃像个没事人一样追上了自己,陆智英的脑海里不断分析着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魏溃把那些人都杀光了。
这个猜测很大胆,但是也有足够的依据站得住脚——尽管陆智英不希望,也不愿意相信魏溃能把那些人马全都杀个精光,但自己眼前毫发无损的魏溃似乎就是铁证。当陆智英认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时候,他心中的那杆秤逐渐向着以释放鹿柠,换自己一条生路这边倾斜,毕竟自己是为了求财才加入的山贼寨,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身旁的山贼手下突然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军师……您不会是想把这小丫头放了吧?您平日里都那么聪明,这个时候可千万别犯糊涂啊!”手下的话虽然没说的那么清楚,但这番话倒是把陆智英点醒了——自己手里有鹿柠这个最大的筹码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一旦放开了鹿柠,那魏溃想杀自己还不是和捏死一只鸡崽子一样简单?更何况魏溃本来对自己就有足够大的杀意了,那句“陆智英,快给你魏爷爷滚出来领死”还在自己耳边不断环绕,令人心怖。
陆智英愈想愈觉得自己刚才差点栽进了魏溃给他设的陷阱里,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们可以饶这小姑娘一命,但是前提是你现在就走,或者我们就保持这样的距离,直到山寨门口我再放人。”
魏溃当然也不可能信陆智英这番鬼话,自己如果现在就走,不说鹿柠有没有活口,恐怕还免不了被这群畜生糟蹋,而自己若是答应了跟着他们到山寨门口,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自己刚才能从山贼堆儿里杀出来,是在乱势之下,巧妆了神佛,使山贼们心生敬畏和恐惧,未战先怯,自己才占尽了便宜,若真要是自不量力跟着他们到了山寨里,那可是他们的地盘,别说鹿柠了,自己先得被砍成碎肉末儿。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最开始他们沉默着对峙的情形,双方都不能退,谁退了,就会被对方占尽先机;但双方也都不能进,谁进了,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局。
“魏溃!”此时打破了僵局的竟然是鹿柠,鹿柠虽然被陆智英钳制挟持着,但还是能说出话来,陆智英也想听听这小丫头片子要说些什么,便没有打断。“魏家村和鹿儿村的村民们还需要你来保护他们……而我就算是今天侥幸活下来了,也免不了被他们糟蹋,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宁愿选择死!”
陆智英一听鹿柠这话,心下顿时一惊,感到不妙。而鹿柠竟然仗着身躯瘦弱娇小,趁着陆智英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从他的手臂中钻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悬崖边上,对着魏溃大声喊道:“别管我!杀了他们,替乡亲们报仇!”
紧随着诀别的话语之后的便是悲壮的行为,尽管鹿柠此时身体和声音都在不停地颤抖,但是她还是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纵深一跃,如一瓣飘萍,落入那万丈深渊。
她的衣裙在峭壁之间的山风中狂舞着,如一朵昙花一样盛开、绽放,但又在下一个瞬间凋零、枯萎,直至被深渊吞没,再也没有了回音。
四个男人都被这个小丫头的刚烈行为彻底震惊了,谁也没能想到,在双方都进退维谷、犹豫不决之时,主动迈出第一步的,竟然是这个作为人质的、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竟然以自己的生命,来换魏溃做出最后决定的勇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魏溃只觉得自己眼前灰白一片,自己的犹豫最后竟然葬送了一个无辜的人,她是魏家村全村上下百余口人的救命恩人,她本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她才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两个山贼在鹿柠跳下山崖的一瞬间便有了反应,向陆智英进言的那个,主动迎上前来和魏溃搏命,而另一个却扭头就跑,只剩下陆智英还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个不怕死的被魏溃一戟捅穿了身体,他才反应过来转身逃走。
两个山贼分别被魏溃手中一戟,又掷出一戟所杀,而陆智英在惊惶之下慌不择路,居然将自己绊倒了,而魏溃手中提着双戟向他走来的样子像极了勾魂的鬼差。
他瑟瑟缩缩地举起手中的刀对准了魏溃,魏溃每前进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为止。魏溃的步伐是那样的缓慢且沉重,缓慢的仿佛蹒跚的老人,沉重的仿佛巍峨的巨山——就是这样的步伐,才会令人产生绝望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