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决定从军那一天开始,他就做好了应对各种危险的心理准备,无论是战场上的搏命厮杀,还是平时的危机四伏,他都可以从容面对。
但是像西柳巷中发生的事情,那两名剑手本不需要这般拼命,虽说这和织经司的规矩有关,陆沉却难免会生出愧疚之意。
一念及此,陆沉缓缓道:“过几天我想去一趟织经司。”
他还有着织经司干办的身份,几位长辈都不认为他有必要和织经司彻底划清界限,但他不想在这个衙门里牵扯过深,因此入京后没有想过要去织经司总衙拜访提举秦正,苏云青让李近送来的拜帖也一直压在书卷之下。
但如今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哪怕只是向那两位剑手当面表达谢意,并且为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厉冰雪明白他的想法,却摇摇头说道:“最近恐怕不合适。”
陆沉问道:“为何?”
“你昏迷之后,朝中发生了很多事情。”
厉冰雪简略地向他讲述这几天的情况。
陆沉遇刺当天的朝会上,天子命刑部尚书高焕和大理寺卿赵秉文彻查此案,那个活着的壮汉刺客被关入刑部大牢。然而无论刑部的老官如何动刑,刺客始终一口咬定他是奉右相薛南亭之命刺杀陆沉。
这种粗糙的栽赃陷害自然无法让天子和朝堂重臣相信,关键在于薛南亭一心支持天子北伐的定策,怎么可能会对陆沉下手。
只是刺客除此之外便咬紧牙关,目前尚未取得有效的进展。
根据一些大臣的推断,刺客陷害右相的目的是在干扰朝廷的视线,或许是为了保护幕后的真凶,也就是向他们提供陆沉行踪消息的内奸。
从这个角度分析,内奸确实有可能藏在织经司内部。
另外一件大事便是左御史中丞许佐率领十六位监察御史,进驻织经司总衙开始审查。
这是大齐立国一百六十年的首次。
织经司当然不是李端首创,在元嘉之变以前便已存在,只是在南渡永嘉以后,这个衙门在秦正手中逐步壮大,成为天子的耳目。
但在过往的百余年间,织经司也有一定特殊的地位,某种程度上等同于天子亲军,自然不可能让朝廷部衙的人轻易插手。
从提举秦正、两位提点到京畿检校,乃至于下面无数名密探,最近都在等待御史台的审查,账目问题更是重中之重,因此厉冰雪才说陆沉最近不宜去织经司登门拜访。
临到最后,厉冰雪略显不解地说道:“其实我不太明白,那位秦提举为何要退让至此。以陛下对他的信重,又有右相的支持,朝堂上那些文官未必能拿织经司如何,不至于非要让御史台横插一手。”
她对朝中的事情较为了解,但是显然看不透似秦正那般大人物深沉的心思。
“御史台查织经司不一定是坏事。”
陆沉轻声定论,迎着厉冰雪好奇的目光,继续解释道:“你可还记得,当初的大朝会上,便是这位许中丞出面弹劾屈丰华,秦提举紧随其后,彻底钉死屈丰华的罪名。”
厉冰雪眸光微亮,颔首道:“记得。你是说,许中丞不会刻意针对织经司,相反可以借此堵住朝臣的嘴,避免织经司在你遇刺这件事上引来更多的攻讦。”
“大抵如此。”
陆沉神色沉稳,继而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秦提举这样做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其实左相和郭枢密心里应该很清楚,这两名刺客绝对是北边的细作,刺杀我无非是想挑动边军和中枢离心离德。左相不会顺着对方的心思去做,毕竟他只是不愿推动北伐,却也不想边军丧失守护边疆的信心。”
“所以他不会对织经司逼迫过甚?”
“是这个道理。左相只是想利用我遇刺这件事,给陛下上点眼药,敲打一下织经司和右相,稍稍削弱天子手中的力量。这便是我们入京之后见到的景象,主战派和主和派在斗争中共存,时常有倾轧之举,但又不可能完全脱离对方而存在。”
“那么秦提举为何要表现得如此谦卑弱势?”
听到厉冰雪这个问题,望着她满是求知欲的神情,陆沉温和地说道:“秦提举此举是向朝野上下证明一件事,如果关系到国朝安危的大事,织经司这种衙门可以一查到底。将来若是别的衙门发生类似的事情,比如朝堂六部比如中书政堂,天子也可以让人去查。”
厉冰雪恍然,不禁莞尔道:“原来如此,朝堂上这些重臣的心眼真多,一退一进之间都有着各自的算盘,难为他们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想得那么深。”
她垂首望着陆沉,微微挑眉道:“当然,你也不比他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