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强离开了圣贤峰,圣人还在园子里来回踱步,弟子们在一旁静静站着。</p>
圣人停下脚步,扫视一众弟子:“你等,有何话说?”</p>
这个问题不好应对,要是所有人都不说话,圣人肯定要发火,弄不好还要杀人。</p>
可说话必须注意分寸,得知道圣人想听什么。</p>
一名弟子名叫宋德科,上前施礼道:“师尊,弟子怀疑其中有诈,应当派人去监视楚少强。”</p>
另一名弟子叫杜湘文,他觉得宋德科的想法不对:“宋师弟,咱们要是这么做,只怕会让楚大人心寒,内州来的这些人里,楚大人从未对师尊失过礼数……”</p>
“那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圣人怒道,“若是连礼数都不懂,他有什么资格站在此间跟我说话?”</p>
一众弟子低头不语,圣人咬牙切齿道:“为保楚少强平安,我花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人脉,替他担了多少事情,</p>
而今跟我说天心石丢在了半路,就凭这几句屁话也敢来敷衍我!”</p>
宋德科道:“楚少强背信弃义,当取此贼人头,以解师尊之恨!”</p>
“万万不可,”杜湘文劝道,“此乃师尊收复河山之大好良机,不可因一时变故误了大事。”</p>
圣人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再等三日,且看楚少强作何解释!”</p>
……</p>
山脚下,李伴峰反复叮嘱老牛:“叫弟兄们在山下巡逻,不允许任何人上山,地头神奖赏给的高,但如果出了差错,罚的也狠!”</p>
老牛连连答应:“七爷,您放心吧,无论是为了您,还是为了地头神,我们肯定尽心竭力。”</p>
崔提克收拾好了行囊,对李伴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山吧。”</p>
“我们?”李伴峰摇头道,“我可不想再上这座山。”</p>
崔提克看着茂密的森林和山中的雾气,很真诚的说道:“我对刀鬼岭一无所知,甚至找不到一条合适的上山路线,如果我死在这座山上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p>
李伴峰道:“你会变成刀劳鬼。”</p>
崔提克点点头:“你知道一个病修变成刀劳鬼是什么后果么?”</p>
“后果很严重,你会带来灾难,”李伴峰权衡对比一番,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如果我现在就把你杀了,伱就不会变成刀劳鬼了。”</p>
崔提克慨叹道:“你说这种话,是在伤害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希望你上山,完全是出于善意的提醒,</p>
如果我真的变成了刀劳鬼,就算你无法阻止,至少也有所防备,等我大开杀戒的时候,你或许还有应对的办法。”</p>
李伴峰斟酌再三道:“我觉得最好的应对方法,还是在你变成刀劳鬼之前,把你杀了。”</p>
崔提克长叹一声:“我们的友谊来自海吃岭,那個时候我们齐心协力,一起对抗灾难,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对普罗州有着不一样的感情,</p>
而今我们再度联手,同样是为了阻止灾难,从某种意义来说,刀劳鬼,算是我的同门,你应该知道病修对待同门的态度。”</p>
李伴峰想了片刻,微微点头,这倒是个解决问题的思路。</p>
把刀劳鬼都杀光了,问题确实解决了一大半。</p>
两人一并上了山,说实话,就算没有崔提克相求,李伴峰自己也会上刀鬼岭,洪莹说的没错,修为的诱惑实在太大了。</p>
“暗能量的气息,”崔提克走在森林里,步履有些艰难,“这里的暗能量太强烈了,我可能抵挡不住。”</p>
洪莹曾说有三十三个道门能在刀鬼岭明显受益,但她并没有提及病修,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是病修。</p>
崔提克的推断应该是对的,刀鬼岭可能是病修的起源,以至于崔提克有如此强烈的反应。</p>
“不必在往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开始第一轮探查吧。”崔提克坐在了树下,脸上时不时隆起一个肿包,在颧骨附近来回游走。</p>
“刀劳鬼的病灶有些压制不住了,”崔提克揉了揉脸颊,“这和祖师的滋味还是不太一样,祖师的病灶大多以病菌和病毒的形式存在,用外州的科学进行解释,祖师能操控的病灶,都是基于脱氧核糖核酸的生命,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太专业了?”</p>
李伴峰笑道:“你说的不就是基因么?这有什么复杂?”</p>
崔提克继续说道:“真正复杂的不是概念,是原理,核酸编码制造蛋白,是所有人能接受的生命原理,可如果没有核酸呢?蛋白能不能实现自我复制?</p>
朊病毒实现了这一过程,这就对生命原理构成了挑战,到底是先有核酸还是先有蛋白,到底哪一个才是生命的主导?</p>
就像你和我,我们都是暗能者,暗能量在改变我们身体的蛋白质结构,让我们具备了异于常人的能力,那么暗能量是不是也在改变我们的生命本质?”</p>
李伴峰皱眉道:“你用科学来研究修为?”</p>
崔提克笑道:“外州各国都在从事相应的研究,因为科学和修为原本就不是矛盾的,</p>
每个道门的修者都接受了暗能量的影响,窥修的感知力特别的强,这就是暗能量对他们身体造成的有序改变,这就是道门的意义所在,</p>
而刀劳鬼,他们也接受了暗能量带有冲击性、破坏性和无序性的改变,这种改变不只是形貌上的,还有感知上的,</p>
无序改变会对刀劳鬼的感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思考了很久,昨天还在自己身上做了实验,</p>
刀劳鬼为什么总在雷雨交加的时候出现?所有人都说这是他们的习性,可习性到底是怎么来的?</p>
我中了刀劳鬼的病灶,才有了真切的领悟,朊病毒破坏了我一部分神经,让我的感知出了问题,我会觉得十分干渴,</p>
可我的视力也受到了朊病毒的影响,我分辨不出哪个是水壶,甚至分辨不出什么是水,</p>
在看不到水的情况下,我要忍受极度的干渴,而这个时候雷声对我来说就非常重要,</p>
打雷,意味着下雨,下雨的时候,我张开嘴就能喝到水,所以雷雨交加之际,刀劳鬼一定会出现,</p>
雷声和雨声在他们的耳朵里就是救命的声音,这让他们亢奋,这让他们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这就是所谓习性的由来,</p>
至于不下雨的时候刀劳鬼在哪里,我们还需要继续研究。”</p>
李伴峰赞叹一句:“能用这么通俗的方式把你的研究成果讲述出来,你在道门起源上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p>
崔提克苦笑一声:“条条大路通普罗,但有人生下来就在普罗州,我必须要通过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先天的劣势。”</p>
他拿出来两粒种子,洒进了土里。</p>
“这是拥有窥修特性的作物,我从附近一位朋友手里买到的。”</p>
这些种子明显出自张万隆之手,崔提克是个识货的,知道能从谁手里能买到好东西。</p>
滴上药水,种子迅速生长,两分钟后,一株牵牛花绽放在了两人眼前。</p>
崔提克把耳朵贴在了喇叭口上,倾听片刻,对李伴峰道:“这下边有只刀劳鬼,从呼吸和心跳来判断,他应该正在熟睡。”</p>
李伴峰道:“你是想把他挖出来么?”</p>
“那太野蛮,等于掀了别人的被窝,把他给挖出来,他势必非常暴躁,对后续的交流十分不利。”崔提克对着喇叭口,颤抖喉头,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p>
呼噜噜噜~</p>
仿佛一团不明液体被气流推到了嗓子眼,听得李伴峰想要咳嗽。</p>
崔提克的解释是:“我正在模仿雷声。”</p>
李伴峰觉得这不像雷声,崔提克道:“对于刀劳鬼的听觉来说,这个声音和雷声一模一样。”</p>
李伴峰皱眉道:“说的好像你是刀劳鬼似的。”</p>
“我可以是!”崔提克的额头和脸颊肿胀了起来,五官也随之变得一片模糊。</p>
他冲着牵牛花的喇叭口又发了几声吼叫,地上的泥土动了。</p>
李伴峰迅速走远,崔提克也保持了一定距离。</p>
过了一会,一只刀劳鬼从泥土里钻了出来,朝着天空仰着脸,张开了嘴。</p>
她在接雨水喝。</p>
是她,这个刀劳鬼是个女子,她的特征很明显。</p>
等了半天,她没有接到雨水,干渴和失望,让她看向了崔提克。</p>
李伴峰在远处站着,他很想知道崔提克用什么方法和刀劳鬼战斗。</p>
如果崔提克真能找到消灭刀劳鬼的方法,刀鬼岭的威胁会降低很多,在处置刀鬼岭这件事上,李伴峰会有更多的选择。</p>
崔提克那张肿胀的脸起到了一定效果,对面的刀劳鬼没急着喷毒,似乎把他当成了同类。</p>
崔提克也没有急着使用技法,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幅画。</p>
确切来说,那应该不是一幅画,而是长短不一的弧线形成的几何图形。</p>
起初看上去只是静止画面,多看一会,会觉得画面上有东西会移动。</p>
这是线条导向造成的错觉,在学校里,李伴峰接触过相应的知识。</p>
他看了看刀劳鬼的反应。</p>
刀劳鬼走到了画面近前,用肉段状的手臂,在画面上不停摩挲。</p>
摩挲了好一会,刀劳鬼嘴唇一开一合,擦了擦嘴,然后回到了泥土之中。</p>
崔提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肿胀消失,重新恢复了原样。</p>
李伴峰很惊讶,崔提克用什么方法制服了刀劳鬼?</p>
崔提克拿着手里的图画道:“如果我现在说我是个画修,你会相信么?”</p>
从他胸口纹身的更新频率来看,这事还真有可能是真的。</p>
崔提克收起了画卷,笑道:“我不是画修,我只是给刚才的刀劳鬼画了一些水。”</p>
“你画的那些东西是水?”</p>
“在你的眼里肯定不是,但在刀劳鬼的眼里这就是水,刀劳鬼的视觉系统收到了朊病毒的破坏,他看到的事物和我们并不一样。”</p>
李伴峰还是不理解:“你刚才画的那些线条,在刀劳鬼的眼里和水一样?</p>
他们不也见过真正的水么?怎么会把那样的线条当做水?”</p>
崔提克拿出一张纸,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钢笔,在白纸上画出了几条平缓的波浪线:“这是画河流的最简单的方法,我们为什么会把这样的线条当做水?”</p>
李伴峰没法回答。</p>
崔提克收了白纸,笑道:“刀劳鬼的视觉和我们不同,就像我们能把线条当做河水,其他生物也做不到这一点,</p>
当这些线条通过视线传播到我们的脑海之中时,我们的大脑会生成对应的胺和酶,会生成对应的蛋白质,这些蛋白质在我们的认知之中固化,让我们把线条当成了水,</p>
可如果我说,这是一种病,你愿意相信么?”</p>
“什么病?”</p>
“能传染的疾病,”崔提克指着画面上的线条道,“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有着不同的语言、文化和习俗,可他们都把这些线条当成了水,这难道不是一场瘟疫么?</p>
蛋白质让世间所有的人类都染上了同一种瘟疫,所以我一直相信一件事,蛋白质才是生命的主宰。”</p>
李伴峰苦思良久,居然想不到反驳他的理由。</p>
……</p>
黄昏,两人下了山,李伴峰问崔提克:“你有几分把握?”</p>
崔提克笑笑道:“面对这种特殊类型的生命,我不敢说把握,只能尽力而为,杀光同门是病修的传统,也是我个人的意愿。”</p>
当天晚上,崔提克用了一夜的时间,调配了一壶药剂。</p>
准确的说,这不是药剂,是病灶,崔提克对自己制作的病灶很有信心。</p>
出发之前睡了两个钟头,他跟着李伴峰再次上了刀鬼岭。</p>
还是之前的那片空地,崔提克把药剂倒在了洗脸盆里,在洗脸盆周围摆了六幅图画。</p>
每幅图画都由细密的线条构成,李伴峰没有看具体的图案,他甚至不想多看那些图画一眼。</p>try{ggauto();} catch(ex){}
他渐渐能够理解崔提克的思维模式,有些来自视觉的认知,本身就是疾病。</p>
做好了准备,崔提克给李伴峰做了简单的解释:“这六幅画构成了一个有立体视角的布局,对于刀劳鬼而言,这等于让他们看见了涌动的泉水,我制造的病原,会被他们当做泉水喝掉。”</p>
“喝了就会死?”</p>
崔提克摇头道:“迅速致死的病原,不适合做瘟疫的载体,</p>
一个刀劳鬼吃下去药剂,如果一个钟头内就死了,那他很难把病原传递给下一个目标,</p>
就算传递成功了,传递链也很容易中断,必须得让受感染的刀劳鬼存活一段时间,给他充足的时间把瘟疫散播出去。”</p>
李伴峰道:“如果不下雨,刀劳鬼都在地下沉睡,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接触,</p>
也就是说,你的计划想要成功,前提是被感染的刀劳鬼在死去之前,必须下一场雨。”</p>
崔提克摇头:“我从来不赌运气,我做了更加完全的准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