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叫住了欲脚底抹油的杜奕恒。
“鄙人对品茶无甚兴趣,你呢?”潘岳扭头问婠。
“喝了难以入眠。”婠附和道。
“孟堂主,那就不必麻烦了。唐突到访,叨扰贵堂,该赔不是的是我俩才对。”
潘岳的软钉子扎得透实,既阻止了杜奕恒借故离开,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断去了孟青池的托词。
杜奕恒僵在原地,进退不得。在没有得到孟青池明确的回应前,自己强行离开,只会陷堂主于不义。
支走杜奕恒的计划被识破,孟青池也不好再轻动。毕竟潘岳说得在理,且先前巡林堂并不欢迎婠和潘岳,此时的态度若是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有无诚意且不论,光是动机就相当可疑。
“既如此……二位有何疑惑,请问便是。”孟青池压压手腕,让杜奕恒也寻位落座。
潘岳向婠甩了个眼色,让她起头。
婠自是求之不得:“晚辈所问之事,与钦犯崔挽风有关……”
婠细细查问了崔挽风在巡林堂的一言一行,从其到访、雇佣、授毒,直至被赶出巡林堂,桩桩件件,无一遗落。孟青池倒也痛快,并未食言,据实回复了婠的查问。
若问如何判断孟青池是否“据实”回复?简单,就凭在婠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孟青池的每一句应答,均无模棱两可或眼神游离!其实孟青池也没有必要欺瞒婠,毕竟崔挽风在巡林堂那几日,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早令孟氏夫妇生厌。如今被朝廷降罪,在孟氏夫妇看来,实属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对于其在堂内的所作所为,孟青池只当是口恶气,一吐为快。
一通查问下来,崔挽风“表面”上的证词,似乎并无隐瞒,均得到了孟青池侧面的证实;那么,其中的“隐情”,孟青池又是否知晓呢?
“晚辈不解,只是追捕一个窃贼而已,为何崔挽风要求贵堂截杀,并以蜡毒胁迫必须事成呢?”婠尝试“投石问路”。
面对婠的这个问题,孟青池一改之前爽快的应答,露出了思索之状:“姑娘此问,也正是孟某之惑,崔挽风始终闭口不谈,至今未解;官府既已对其定罪,姑娘应对内情略知一二才对,而不该试图在孟某这弄清缘由。除非……姑娘是想套孟某的话。”
孟青池突然犀利的回应,像极了久困的军阵猛然挥刀反攻,令一旁似在围观两军对垒的潘岳不由自主地看向婠,看她如何应对。
“其中确有‘隐情’!以晚辈目前掌握的消息,该隐情兹事体大,关乎襄国黎民社稷,捅出篓子来,崔挽风十个脑袋也扛不住!所以孟堂主若是知情,最好能如实告知晚辈。”婠的应对出乎潘岳的意料,她并没有选择闪烁其词,回避锋芒,而是示以真诚,正面迎击。
孟青池本以为婠会找借口搪塞,顾左右而言他,正好可趁机扭转局势,重夺主导,却不料婠丝毫不惧,阵脚稳固;于是他不由得嗤声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肯定婠的坚定:“可惜了,孟某不过一江湖散人,没有姑娘的凛然大义;相比所谓的黎民社稷,孟某更关心我那两个遭遇不测的族人……话既然说到这了,姑娘可知是何人戕害了孟某的族人?”
孟青池无所谓的态度,令婠有些生气。师父“要以天下黎民为重”的教导,她时刻谨记于心;孟青池堂堂一位江湖领袖,目光竟囿于眼前,有失气度;而且作为败方,冒昧地反问胜方,有失风度!于是婠没好气地答道:“孟堂主莫非在寻晚辈开心?罪魁祸首自当是崔挽风!”
“姑娘可能没有明白孟某的意思,崔挽风虽与我族人之命脱不开干系,可他只是祸因,并非祸首;孟某想知道,是何人逼我族人服下了蜡毒!”
孟青池此问,引发了婠的思考。她一直认为巡林堂会将矛头指向官府朝廷,至少从杜苑的言行上来看,确实如此。可眼前的孟青池似乎站在不同的角度、持有不同的看法:他关注的是何人“直接”害了其族人之命,将“唆使者”和“施暴者”分得一清二楚!如此清晰的条理和头脑,令婠感到不寒而栗——笼统的将责任归咎给官府朝廷,自不会有错,但如此一来,巡林堂若想寻仇,面对的将是规模和实力均十分强大的御林军;可若能把“施暴者”揪出来,那么寻仇就会变得简单得多!就凭密林族人擅长之技,制造些“意外”,做好善后,不过是信手拈来……彼时,族人之仇得报,巡林堂亦不着痕迹,官府朝廷拿不到证据,无法怪罪到巡林堂头上,那么它该办差办差,该谋私谋私,继续游走于那片灰色地带中。
眼前这位孟堂主,粗浅接触,乍看之下,貌似格局狭隘,目光短浅;可实际上,他早已运用他的深谋远虑,为维护巡林堂的立场和族人的利益作出了精心的谋划。换位思考,孟青池的言行举止不仅合情合理,其决策决断更是高瞻远瞩!
不辱堂主之名,不愧堂主之位!
生为密林人,死为密林鬼。这也许就是古潭部落传承的血脉荣耀,亦是孟青池坚拒联姻的原始动力。
婠此番思考剖析得颇为深层,乃至半晌没有反应,因而孟青池认定婠有他想要的答案:“姑娘何不告知孟某,也算行善积德,了却孟某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