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架的安装并非是流程的结束。传输带继续向前与分流,很快就载着他来到了下一个目的地。在这里,他将进行功能模块的组装。
人类的孩子正常顺产,便是从子宫出来,经过产道。
而他面前的正是一条极似产道的狭窄隧道。
在这条隧道里,他被机械手控制着坐上一个椅子。周边的墙壁紧紧地贴着他,几近一种压迫。各种各样的功能模块便在他的身上生成,像是挤,又像是打印一样地进入了‘架’的体内。
那时候,李明都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大堆叽叽喳喳的声响,像是戏台上十几个戏伶陆续登台唱歌又走下。
“你就是我们的头脑吗?”
“呀,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头脑吗?”
“算力检测中……属于普通型号。”
“我是‘听觉’,能够接受的声波频率在5hz到1ghz。”
“‘头脑’,你好,我是‘内皮’,请尽量不要让我接触超过一千度或低于零下两百度的环境。”
“我是‘飞’,在使用我之前,请调整模式。”
“我是‘仿生肌肉’,为的是从事具有动物特点的工作,所占据的部位是a16到b9,f8到g7。”
诸如此类的信息流随着安装而涌进,随着安装完成而彻底归寂。每一件东西的安装都会带来全新的功能,既有输入模块,如对声波的听觉,对化学小分子的嗅觉,也有输出模块,如仿生肌肉,网络模组,也有自我的防护,譬如内皮和外皮。
这两种说是皮,但并非人类的皮肤,内皮分为两种,一种是柔性材料,负责包裹功能模块和加强抗震能力,防止直接裸露在空气中,一种是类似贴片的材料,则具有自我的防护性能。
而表皮不同,它是一种涂层。机械已经被内皮完整包裹后,在即将从隧道中出来的前一刻,均匀地喷洒在身上的某种复合材料薄层。
根据工作场景的不同,选用的材料也不用。
他被涂上的是一种金属银的涂料,局部,可能是为了对安装在那里的功能模块追加保护,被施以了一种很深的红色或一种泛蓝的青色。
也由于是为了保护功能模块而追加了其他种类的涂层,反而使得功能模块所在的位置极为明显。
隧道越来越深,播报的声音却越来越少。
等到所有的声音全部沉寂后,李明都意识到他即将出厂了。
但工厂的外面会是什么——
一个蔚蓝澄净的世界,又或者是赛博朋克式的灯红酒绿的世界,还是介于这两者之间或之外的其他的情况?
种种困扰萦绕在李明都的脑海里。
在转生为不定型时,他不知道自己成为不定型的缘由,以致于他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不定型。
庄周梦蝶,或者蝶梦庄周,又有谁能确切地说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但现在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他知道存在历书,知道这种历书几度把他送走又送回。如果记忆不假,他就是又遇到了类似不定型那时的“魂穿”般的情况。
转眼时分,空间逐渐开阔,通道不再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周围的光线依旧微弱,但现在他所拥有的那种的新的视觉以及支撑这种视觉的其他的功能模块足以支持他看清周围。
走出这漫长的隧道以后,传输带已经不见了。
他正站在一条宽阔的金属通道的开端。
钢铁的墙壁与穹顶以外的世界亦是被铸造出来的钢铁与穹顶,与里面好像并无区别。
在这隧道的身旁,复有其他的隧道,一百条或者一千条,看不到尽头的一个个隧道出口的并列在一起,好似一条条并列的铁路。
从这些铁路中,方块的、五角星形的、雨伞形的、人形的、四足哺乳形的、蜘蛛形的、蜈蚣形的……以及其他李明都说不出来是什么形状的各种几何体的有结构的组合,熙熙攘攘地立在这里,都在整装待发。
而这时,在他们的身体中,那被安上的通讯模块,轻轻地发出了指令。
于是所有这些全部的机器人开始向前走,沿着隧道向前,向他们各自不同的岗位进发。
而李明都收到的指令是:
“去中间的地方,接替你的前任,等待创造主们的醒来。”
地图随着通讯一起被发来。他没有违抗这个指令,沿着预定的路径开始走了。一路上山重水复。钢铁与钢铁看上去完全一致,好似沙漠一样,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只是墙壁的边上有舷窗。
他好奇地往舷窗走去了。
于是靠在舷窗边上的银白色的机器人看到了一片与他的记忆完全不同的星空。
在这星空中,是一个比从地球看太阳,或者从月球上看地球上更要大上千倍万倍的星体占据了几乎全部的视野,遮蔽了几乎全部能见的范畴。
它是气体行星。
它的气体是无数的颗粒组成数百公里的大核,是支离破碎的漩涡,是永无休止云带,是超出八千米的气塔,是一排排激流似的云雾在这颗星星上碰撞与扭曲、跳跃与挣扎。不能预测的风云填满了这比地球还要大上千倍万倍的天空。斑驳的橙与糜烂的粉红分布在它的四面八方,席卷数万公里的风暴气流在永无休止地上升与下降。
而等到这颗星星逐渐旋转,将它那举世闻名的大红斑转向正面,朝向这天上来望之物时,李明都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在凝视星星,而是……
星星正在凝视他。
这是木星。
木星正在旋转。他所在的地方也在绕着木星旋转,等到两者同向阳光之时,那迁流变化的风暴之上,便会落下卫星的阴影,犹如一颗黑色的眼睛。
左边是一颗大的红色的眼睛,而右边是一颗小的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