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艺术作品。因为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创作者,都是做出过了不起的作品的批评家,在浩瀚无垠的创作大海,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天才能折服其他所有的人,除了历史上已经存在的被证明的伟人们。大哥,你要来亲自来试试吗?或者从已知的作品库中挑一些听听看看?”
车继续在向前行驶,已经接近了他们所要前往的医院。秋阴转了转椅子,享受着空调传来的冷风。
李明都摇了摇头,说:
“算了吧,我不喜欢创作,但我突然想起那个土星上的医生说过的话了。”
“他说过什么话?”
他望着行在中天的太阳,静静地讲道:
“他说,欢迎来到一个丰富多彩的二十二世纪。”
“是这句呀……他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秋阴笑了起来。
她把歌切回了既不更经典也不更新颖的她的时代她所熟悉的音乐,嘹亮的歌声在马路上向着晴朗的天空飘荡。
不知何时,秋阴发现,现在的她已经难以接受新的事物,接受新的事物让她感到疲惫。因此,她更习惯的是接受她所熟悉的她所成长的那个时代的一切。
他们要去的医院在一百年前是个战区医院。在一次轰轰烈烈的影响甚远的改革运动后,这个医院远离了所属的战区,由江城大学接管,变成了当地最大的综合医院。
到了如今,变化更大,它在地表只有建筑,见不到出入口。
只等自动汽车随着其他的运输车沿隧道驶入地底后,李明都才看到了一个广阔得多的地下广场,还有广场边上的地铁站点。
在地下广场,非机器的代人,也就是那种戴着头盔的人变得很多。
未来人成年后很少生病,因此医院也空空荡荡,车可以开进走廊。自动汽车沿着廊道一直行驶到一扇仅容人过的小门前。
秋阴说她接到的通知里讲部里的团队就在那房间等待。
门后既有普通代人,也有机器代人,机器的样子各不相同,可能是为了手术做过特化。
他们不说话,李明都主动问道:
“请问要怎么检查?”
其中一个比较像人的机器代人回答说:
“请稍等一会儿,要为你进行检查的不是我们。在这期间,按照命令,我们会保持沉默,请不要和我们进行过多的交流。”
李明都还没问,秋阴皱了皱眉头,率先关切地问道:
“那是谁,他还没到吗?”
“很快就到了。”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这个代人机器脑袋上的两个电子眼连续闪烁,另一种声色的合成声和悦地从它的体内传了出来:
“我已经到了。好久不见了,李先生,谢小姐,你们在地球上的生活过得还好吗?”
两个人同时察觉到这机器里的人格已经不是原先那位。
一个他们熟悉的人格正向他们寒暄。
“你是……”
“你们应该也了解了代人的技术。这个机器是开放的协议,现在原先的人不控制了,而是由我控制了,你们还认不出来我吗?那也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李先生,谢小姐。”
电子眼亮着稳定的绿光。
类人机器的身体被灯光照得锃亮。他一丝不苟地说道:
“你们可以叫我医生,叫我医生就好了。”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李明都顿了顿,说:
“医生,你在土星过得怎么样?”
“还不赖吧,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与地球的喧闹不同,”来自后土太空城的医生人格回答道,“那里的一切都静默得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沉默不言的机器和代人陆续起身,李明都躺在担架上,他们推动担架走上电梯,往医院的地表建筑部分上升。
而秋阴被留在了地下,她一言不发,静静地在听一百年前的歌。
发现这点的李明都问道:
“她怎么没有上来?”
医生保守地说道:
“谢小姐不需要参与这次诊疗。手术室里是不好进其他人的。”
李明都严厉地说道:
“她是我的对接人吧,我想让她跟着我。”
合成声笑着说:
“好的,我们马上通知她。”
接到通知的秋阴,匆匆忙忙地乘上了第二班电梯。只有她自己知道真实的理由。理由很简单,她已经跟不上未来的知识进展,原来的项目也已经结束,她是个没什么用的局外人了。
她站在光室的门口,从小窗户里看到了庞然复杂的机器,不知是感激还是厌恨自己地说道:
“谢谢……”
阳光照在玻璃上,窗外的高楼像是镜子一样倒映着空中羊毛般的云朵。
在李明都时代的检查已经只需要一台机器床就可以完成。未来对人体的检查就更方便得多。纵然是不定型,也不算是难题。
入夜后,医生就下了判断:
“在土星、太空城进行的调理与手术下,你的人体器官已经再生,你现在的状态再活个一百年也不成问题。有些危险的……反而可能是这小家伙。”
在灯光下泛着银色的不定型像是一条水晶做成的蛇,它盘卷在担架上,与李明都一起注视着眼前的医生。
“能详细说说吗?”
“当然,不定型的期望寿命现在我们猜测其实不长。它们对外界许多因素的抵抗能力也没有一百年前的数据想象得那么强大,依靠的更多是再生。它的细胞分裂速度很快,也就是说再生非常快,但这带来了一个隐患,那就是分裂中复制出错的概率大大增加了。因此,这种自我修复带来的往往会带来基因损伤、染色体的错聚。这个其实不难理解,癌症就是基因出错的失控的细胞团体,往往会无差别地挤占正常细胞的生存空间,造成机体本身的衰亡。”
说到这里的医生的白手套不自觉地想要触摸不定型。李明都受了激灵,不定型便像蛇一样跃起,重新回到了李明都的脖子上,从耳朵里钻进了他的身体中。
“抱歉……”医生说,“我忘记了那就是你。”
“没事。”李明都摇了摇头,“你继续说罢。”
“不定型是地球上绝无仅有的孤例,因此我们……也没法准确地说这东西能活多久,我们对不定型体内的细胞已经简单取样做过分析,也大致了解了它身体的内部结构。目前你也看到了,它的体色很好,状态应该也还不错,先观察着吧,平时的注意事项我已经写在单子上了,其实也就是作息、饮食、不要剧烈运动或避免受伤之类的。”
“我明白了。”
医生讲了那么多,其实无非是最开头那句话,不定型的生命可能比人走得更快了。
天色既晚,但两个人并不想在附近住上一夜。
自动车已经充电完毕,李明都和秋阴就一起乘着车,从高速公路上走,向县里飞驰。
公路的两旁是起伏的城市,车头的上方是一望无际的繁星。蜻蜓在水泽上飞舞,蟋蟀在草野间鸣叫。
秋阴依旧放着她儿时常常倾听的音乐,歌声飘荡在还林退耕的田野之上,向奔腾不息的银河上走。
一阙已落,而新一阙未起的时候,秋阴说:
“明都,过两天我要离开一趟。”
李明都从小憩的状态中醒来,看到车窗里倒映出来的秋阴的星星一样的眼睛。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好像在看很遥远的地方。
李明都温和地说道:
“这事情不用通知我,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过你要去哪儿?不回答也没关系。”
“过一周是重阳节了。”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靠在车窗上,她说:
“我也想纪念一下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