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生嘿嘿一笑,又道:“今日施主若是愿意花上三文钱让小道大展一次算卦的身手,以后施主离乡远游,你那院子就由小道来负责照看,保管给你照顾妥帖,旁人抢不走,也不会叫它遇上变天就漏风又漏雨,还不收施主的看门钱,如何?”
这个买卖听起来倒是可以,少年正在发愁应该将那院子托付给谁,毕竟小镇上曾经跟他还算关系融洽的那些熟人们,基本都已经离开了此地,如今剩下的那些镇民,一个个与他都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实在不好求人办事。
眼见买卖有门,道观又能进三颗铜板的香火钱,小道白生又赶忙捏了捏衣袖加把劲,看起来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咬着牙道:“施主若是不放心,你我之间也可以立一张字据,保证你下回回乡时,你家那院子还是原模原样,若有不妥,小道赔你修房子的银钱!”
少年有些狐疑,“道爷为何如此执着?三文钱算一卦,还要揽下如此麻烦的一桩事,值?”
白生一脸苦相,“施主你是不知道,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家那位老观主虽然道法高深,可赚钱的本事实在是差了些,结果如今他倒是一走了之,却留下了小道都快穷得解不开锅了,眼看就要被逼着要学你一样去挖野菜填饱肚子,如此倒也还好说,可总不能穷了庙里的神仙不是?”
楚元宵点了点头,“那就算一卦?”
小道士闻言,喜形于色,赶忙应承下来,可抬手在身上道袍衣袖里摸了又摸,竟就真的连一颗铜板都摸不出来,真如他所说一样,快穷得揭不开锅了。
半晌之后,就只能有些尴尬地看着少年道:“施主能不能再借小道三文钱,待我帮你算完卦就还。”
楚元宵就这样最后又多揣了一张纸,才回到了镇东口那间院子,那个小道士确实如他的那个买卖提议一样,收三文钱算一卦,还给他签了一张负责看院子的字据。
不过那三文钱的收钱方式,还是跟道观里的那个说法一样,没收他手里的钱,解释说这是预备的盘缠,拿走一文就少一文,万一出门在外不够用就不太好了,他还是老办法去那云海间划账就是。
至于那个算卦的结果,小道士念念有词说了一大堆,先说什么“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又说“行人之得,邑人之灾”,楚元宵自然听不懂这些,不过最后的解释他倒是听懂了,说来说去总之就是个一路顺风,万事大吉,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兆头!
楚元宵听那小道士如此说,也没有往心里去,总觉得那个道号白生的家伙,其实就是奔着他那三枚又三枚的铜钱来的,说什么万事大吉,大概只是为了说两句好听话,好让他能高高兴兴掏钱而已。
……
离开盐官镇的这一天,大清早就起来的少年拉开门,天气还不错。
出了院门又上了锁,背着一只简易行囊的小镇少年在那棵老槐树下站了良久,随后走出镇口去了趟那座蛰龙背山脚下的小山包。
开春已久,凉州虽然每年天气回暖的时间都比较晚,但到了这几天,那座小山包两侧的两座坟堆四周也已经长了许多青草出来。
楚元宵到了坟前,先是清理了一下某些漫上坟头的杂草,又捡来一些黄土块把一些鼠洞之类的堵了堵,随后才将昨天从镇里金纸店买来的香火烧纸分别在那两座坟前点燃。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两年里,他可能都不太会有机会在坟前给这两个老头烧纸。
楚元宵在盐官镇里没有什么朋友或者熟人,因为被亚圣封印了记忆,所以这些同乡们对他的印象,大多都还是停留在“命硬克亲”的那个天煞名头上,所以应该也没有人会觉得小镇上少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命硬少年会如何,说不定还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少了个煞星,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人愿意替他来这里给这两个老头送些纸钱。
楚元宵带过来的香烛纸钱很多,香烛插在坟前的简陋供桌前,纸钱点着了分别烧给两个老头,他一边跪在坟前烧纸,一边把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很多事情絮絮叨叨给两个老头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老头们在天上,人死之后都是神仙,估摸着该知道的都知道,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跟他们解释一遍,为啥自己得离开凉州出远门。
要是放在以前,一辈子呆在盐官镇其实问题也不大,吃穿不愁过完一辈子可能难一点儿,但只是想要活下去的话,其实可能也不难。
但现在不成了。
少年烧完纸钱,恭恭敬敬给两个老头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扫了扫粘膝盖上的土,走到两座坟堆中间的那座小山包上坐下来,左右看着两边坟头,又抬起头看着西边三里地外的那座小镇,沉默片刻之后才低声道:“老头们,北灵观的老道长说我也许能活,但是可能会很难,如果那位石矶洲的青帝前辈愿意出手帮忙就还有希望,如果他不愿意,我可能就活不过十年了…”
“所以我这趟出门能走到哪里,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如果福大命大,我肯定还回来给你们两个烧纸,如果命不够大,咱爷孙三个也就能在那边相见了,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咱仨肯定还会再见的。”
“你们俩在那边,也不要再当那见面就板着脸不对付的恶邻居了,好好互相作个伴,等着我回来。”
清风徐来,无人应答。
少年又在那山包上坐了许久,直等到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小镇上许多人家缓缓升起烧早饭的炊烟,他才站起身来,缓缓离开。
这时辰,差不多辰时末,阳光正好,风暖天晴。
正适合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