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庄子早有所体会:“朝菌不知晦朔,惠姑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这段出自〈逍遥游〉。
“四十三年?”
“似乎。”梭的随从强调道。
“这对他们这种生物而言,算是正常吗?”
“不算不正常……不,陛下,我想强调的是,他的两次死亡都是同一年纪,这在或然率上机会很小。”
梭沉吟了一阵,脑中打着转:“继续观察。”
随从正要退下时,又被梭叫住了:“慢着,你还记得他的前一副肉体埋在何处?”
“属下……还记得。”
“很好,把它带给我。”梭又补充道:“这一副肉体我也要。”
他想证明一件事。
或许他无法马上证明,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能够的。
时间像混浊的溪水,流得很慢。
“慢”是时间在流逝时的感觉,一旦回头去瞧已逝的光阴,便会觉得太快。
所以一转眼间,梭已进入了中年,人世又过了好几个世代,新的文化和思想不断的崛起和湮灭,只有部分能耐得住时间的磨蚀,留存下来。
梭明白自己的寿命还剩下不会太久,而延长寿命的计划却迟迟未成。
或许切孔本身的科技和心灵哲学无法提供他解答。
或许这个各种文明正在萌芽、争着发展的新世界,能提供他什么帮助?
或许吧。
梭忧伤的凝视夜空,两行泪水缓缓沿脸庞而下。
他凝视着他看不见的切孔帝国,那个历史悠久、腐败、停滞不前的故乡。
或许他从故乡带来的知识,也是一堆靡烂的东西。
他这么想。
偶尔有一两个羽人越过天空,鸟啼似的叫上一两声,向他致敬。
羽人们的创造者站起来,回到洞穴。
洞穴中有他历年来的收藏品。
这些收藏品全都一一置入琉璃筒中,用特殊的装置将它们“固定化”,让它们不会随时间而腐朽。
梭抚了抚琉璃筒,凝视筒中的尸体。
“给我答案。”他轻轻地说。
琉璃筒中是一个断首的尸体,断下的头已被缝上。
那是蚩尤的尸体,当年梭再去挖出时,惊讶地发现,它在土中一百多年依然不腐。
这使梭更为相信,这其中一定隐藏了答案。
“或许这是怨恨的力量。”他当时认为。
梭走去第二个琉璃筒,那是蚩尤的第二副肉体,亦即蚩尤的转世。
这具尸体在皱着眉,两眼像是受不了强光似的紧闭着,嘴唇微张,像在意图抱怨些什么。
他很瘦,似是一生中从未有过吃饱的日子,微微屈曲的手指,像在幻想着手上能捉着一点食物似的。
第三个琉璃筒,是个朴实的农人,黑瘦而结实的身体,双手结了硬厚的茧,述说他辛劳的一生。
他或许曾经抱怨日子过得毫无意义,抱怨他无力改变的生活,却又不得不认命。
他同样死于四十三岁。
梭把着琉璃筒,心中一紧:“答案的提示在这里吗?”
他抚的是第五个琉璃筒。
他发现一套规律。
蚩尤和他的三个转世,全都死于四十三岁。
而且梭曾经观察,蚩尤的怨气,在他的三个转世身上从未减弱过,但他的转世却不具有原本狂暴的性格。
是怨气过强,反而压抑了肉体吗?
到了第四个转世(梭忍不住看了眼琉璃筒),情况突然改变了。
怨气似乎忽然消失了。
要不是他早有吩咐随从追踪,恐怕还找不到第四次转世的肉体。
第四次转世(也就是第五个琉璃筒)的蚩尤,脸神异常平和,是个普通的工匠,做的是陶器,每日重复揉弄泥土的两手,指甲中塞满的陶土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他不是四十三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