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竹巷的入口处极窄,夜喻弯下腰躲开层层叠叠的高矮屋檐,一路走入巷内,脚边青苔遍布雨水落在其中,稍有不慎就要滑上一跤。
青灰色的墙面上还有隐约可见的粉笔画,那曾是芷竹巷许许多多孩子曾画下的。夜喻记得,那群孩子中不乏有家境贫寒之人,只是当他们手持粉笔在墙上书画自己未来的梦想时,好似这个世界都为他们让开了一丝道路。
夜喻走了一段路后面前才稍微宽敞起来,这是一条贯穿芷竹巷的主干道,从上方俯视下来,路的整体呈树状,也有人说像树根,因此得名长树路。
芷竹巷一百余户人家就挤在这狭小的巷内,土地资源的稀缺让巷内的人不得不选择高矮林立的徽式建筑,灰瓦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青砖铺就巷内二十四条小路。
这里曾经很热闹,狭小的巷中常常有孩童嬉闹不断,黄昏之时各家炊烟升起的时候,那炊烟便染透了半边的云霞。
夜喻回头看着夜梓雨熟睡的模样,很多年前自己还会期待着姐姐下班时给自己带来一份宵夜,也许是两只鸡腿,也许是一些剩菜剩饭。
街道上再无往日的热闹,只剩下夜喻行走在青石砖上的脚步声。
师傅与自己说过,赝城的存在既是一种错误,也是一种正确。
年幼的夜喻还不懂得什么是舍小家保大家,只是愤愤道:“这不公平。”
头发花白的老人那时候就会摸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说了句:“那就去做自己的公平。”
在夜喻所得的羊皮古卷最后一页记载着剑仙亲自写下的一句话:苍生为引,鸩杀妖魔。
那日的风雪夜里,夜喻与齐晟秉烛坐谈了一夜。
“所以妖魔的根源,就是人,对吗。”夜喻难掩疲倦,望着七笙说道。
齐晟抿了一口茶,“没有臣子的君王要来何用,剑仙这话估摸是喝醉酒写的。”
“如果只是一小部分人呢?”夜喻眼中光彩熠熠,追问道。
“夜喻。”齐晟皱起眉道:“你知道人为什么被称作人吗。”
见夜喻不说话,齐晟缓缓说到:“人如果连最后一丝感情都失去了,那就不叫人了,棋盘之上只有胜负,可人生不是棋盘,人也不是棋子。”
“军师。”夜喻忽而释怀的笑了。
“怎么?”
夜喻引烛火烧尽羊皮卷的最后一页,微笑道:“军师不是一个好的阴阳家。”
齐晟倒是不争辩,侧躺在榻上只顾着吃东西。
在剑仙遗留的阵法被破坏后,实际上剑仙还布下了第二道阵法,正是为了防止人类拆毁其阵法而设立的。
镇压妖魔的城市如果阵法被毁,那么城中人的运道将会促使着催生一物来抗衡妖魔的存在,这个存在被修客称为压胜物。
这算是剑仙在离去之时,为苍生留下的最后一点善意。
他永远不希望阵法被毁,如果被毁后,妖魔肆虐之时,必有一人手持压胜之物重新镇压妖魔,替城中所死之人复仇。
而这个手持压胜物之人,必是城中人。
所以书卷中的“苍生为引,鸩杀妖魔”在齐晟看来无非是献祭一城人来换取压胜物的出世,手段卑劣,不屑为之。
当时齐晟并未意识到这个想法的粗浅,因为在建国初期就已有数百位阴阳家的大能彻夜研究过这八字谶言。最后得出的结论并不是以压胜物来压制妖魔,而是以城中所有人作为毒药的载体,毒杀妖魔。
至于如何毒杀,当时的唐门等众多毒系大家已经研究出了各种术法,配合上顶级阵师的压制,足可以彻底消灭一个妖魔。
只是这个答案被汇报上去的时候,那位还未老去的领袖点起了烟,重重拍了拍桌子呵斥道:“胡闹!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岂能反过来让人民受害!简直是胡闹,七十二妖魔,难道要我们华夏多出七十二座死城吗!?”
这个问题在当时引起了军政修三方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不少人认为此举保得万世无忧,仍然是有可操作空间在里面的。
譬如说将城中居民减少,譬如说下毒时间延长,用时间来换取人民的生存。
诸如此类的言语一多,人们便觉得区区妖魔不足为惧了。
故事的最后,是那位领袖授意开国初的五大宗门,开创了异客组织,每隔数十年派遣守护者镇压妖魔。这件事以修客的让步换取了人民的生命而结束。在日后的五十年内,无数修客前仆后继,日夜与妖魔厮杀不断,最终保得了华夏十三州内再无动乱。
比起明面上的异客组织,暗里的众多默默无闻的修客才是真正的英雄。
比如说夜喻踏足枫宁城之时,就已经有两位修客暗中盯着自己了。
如果说李修真是风光无限的守护者,是阵法的阵眼,那么这些修客就是一颗颗钉在妖魔身上的铁钉。
想到这,夜喻抬起头,街道的尽头是芷竹巷中几百余人赖以生存的水井,井旁是属于百计的人们,他们看着自己,就像看到了曾经的他们一般。
夜喻向前走去,他们迎面走来。
“玄迷门许幽。”
与夜喻擦肩而过的汉子低声说道。
夜喻蓦然回首,汉子却已自刎而死。
夜喻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声音便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凤鸣宗张岚。”
“祁州姜氏姜茂山。”
“天守阁黄剑极。”
“落雪山秦王印。”
“唐门唐傲。”
“临州贾霜华。”
……
一人人一步步与夜喻擦肩而过,倒地声一声接着一声,夜喻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鲜血流淌如同小溪缓缓流向井口处。
“李修真……”夜喻咬牙切齿道。
刚刚死去的修客们,不多不少三百一十二位。
芷竹巷,有三百一十六人。
夜喻脚踩血河,步步向前,愈走愈快。
夜梓雨缓缓醒来,见四周如炼狱一般,尸首遍布街头,夜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闷着头向前。
“弟,放我下来。”夜梓雨明白了这是夜喻自己的事,她不好掺在其中。
夜喻嗯了一声,一跃到路边房顶之上,轻轻放下夜梓雨。
“小心点。”夜梓雨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