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验尸有这般验法么……”“不知道啊！”</p>
衙役上前点火，右侧土坑燃起轻烟，围观者议论纷纷，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狄进已经举步朝着众多坟头走去。</p>
前来抗议的亲属们，屏息凝视地注视着他的步伐，直到他停在了一个破损的牌位前，才如蒙大赦。</p>
没有人闹。</p>
因为这座坟，是家主孙洪的。</p>
孙洪的家人已经死绝了，自然没有亲属抗议，关键是从刚刚对方的挖坑来看，只挖了三个，是不是意味着只会验三具尸体？</p>
那倒是不必着急了，毕竟在场的亲属也就是十几个人的，指不定根本不会打扰他们的家人安息……</p>
“开始吧！”</p>
狄进眼角余光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亲属已经不再是阻碍，便指着坟头道。</p>
“伱们几个去！”</p>
被王博洋点到的三名衙役，心不甘情不愿地抄起锄头和铲子，上前开始挖掘坟墓。</p>
京师外的坟墓依旧是寸土寸金，坟堆很小，棺材埋得不深，不多时坟堆上的泥土便被掘开，棺材露了出来。</p>
普通人的棺材自然不会雕刻图纹，似乎刷了一层漆，但也褪色了，斑驳一片。</p>
衙役拿来撬棍，从侧面撬开棺盖，一股秽臭味飘了出来，赶忙掩鼻后退。</p>
狄进立于原地不动，五名仵作先是在鼻子间涂抹了什么，然后又口含一物，做好准备后，再纷纷上前，检查起来。</p>
棺材的质地很差，已经出现了破损，估计又受下雨影响，里面积了不少淤泥，不少遗骨已经浸没在泥中。</p>
仵作们见状，只能从怀中摸出手套戴上，将手伸进了淤泥之中，开始将遗骨小心翼翼地取出。</p>
五个人协作，速度还是快的，不多时，一具无头尸骸已经放在了棺材外的地面上。</p>
而为首的许三想到了狄进的嘱咐，又把手伸了进去，继续去掏那些细小的遗骨，不敢有丝毫的遗漏。</p>
狄进看得微微点头，指挥道：“去取水来！”</p>
衙役们依言提桶取水，放到了旁边，仵作们开始用清水将遗骨一根根洗净。</p>
清洗擦拭的同时，还要仔细观察。</p>
因为遗骨上有缺口裂口，如果是生前造成，或许可以判断出致死原因，亦或是通过生前受伤的记录确定身份，如果缺口细小，那可能是放入棺材后，被虫蚁啃噬所致。</p>
许三观察细致，反复查看后，认为从缺裂处的痕迹判断，是虫蚁啃噬的可能性更大。</p>
“把竹席和细麻绳拿过去！”</p>
仵作洗干净遗骨，竹席已经铺在了地上，然后最为考验仵作能力的一步来了。</p>
要用细麻绳，将这些碎散开来的遗骨，按人体骨骼的位置串好定形，放在席上。</p>
狄进聚集了开封府和四县仵作后，主要就是教他们这些，实际上一个老道的仵作，对于人体骨骼应该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但五人水平良莠不齐，开封府衙那个果然最是无能，几乎一窍不通，全凭外在勘验，倒是其他四县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讲解起来也方便许多。</p>
此时就以封丘仵作许三为主，其他人打下手，在满头大汗的工作下，足足忙了三刻钟，一具串成人体形骸的遗骨，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p>
围观者此时已是好奇不已，也顾不上晦气和肮脏了，恨不得凑近了细看。</p>
而狄进面容平静，看向旁边的土坑。</p>
此时火已燃烧多时，眼见右边的坑中表土烧到发红，他吩咐道：“将坑中的柴炭去了，将酒和醋均匀泼洒！”</p>
衙役依言照做，很快热气蒸腾，酒醋味混在一起，徐徐弥漫。</p>
“仵作将遗骨抬入土坑里面，上面用草席盖住，小心些！”</p>
仵作们一起，将放置遗骨的竹席抬向土坑，再用草席盖住。</p>
后世之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依靠蒸腾的热气来蒸骨，但现在的人莫名其妙，甚至都入了神，连国子监学子的议论声都停止了。</p>
无论是死者的亲属，还是围观的人群，周遭上百人鸦雀无声，坟边一片寂静，只有那翻开的棺木和泥土，证明这是一场验尸。</p>
狄进耐心等待，仵作许三则蹲下来，手时不时摸一摸土坑旁的地皮，当发现地皮基本冷却了，才站起身来，呼唤道：“狄解元！好了！”</p>
狄进点了点头：“揭开草席，你们将遗骨抬出来，抬到我所站的位置！”</p>
他现在站的，是正在被阳光照射的空地上。</p>
当蒸过的尸骨被抬到这里，狄进方才在竹席边蹲下来，招手道：“伞。”</p>
一把红油伞被递了过来。</p>
这也是所有准备的器具里面，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p>
然后众人就看到，狄进撑开伞，对着阳光，遮住了遗骨。</p>
红油伞笼罩之下，整副遗骨大都没有变化，唯有颈骨的断折处，泛出了很淡的红色。</p>
“诸位请来看！”</p>
早就等不及的陈尧咨、王博洋、吕安道第一批上前，王尧臣、韩琦、文彦博第二批上前，原本站得远远的，不愿意沾染尸体晦气的张宗顺，都带着左右靠了过来。</p>
而细看之后，视线都落在那淡淡的红色上，惊奇地道：“这是什么？”</p>
狄进道：“是血荫，血液瘀结后隐约显现的印痕，骨头上一旦出现血荫，必是生前受过严重的损伤，若是没有血荫，纵然骨头损伤折断，也是人死之后造成。”</p>
“这具遗骨上有不少缺裂的地方，却没有血荫，这便是下葬后，由于棺材破损，遭到鼠虫啃噬所致，唯独颈脖处的裂口出现了血荫，这就是生前被利器斩首的特征。”</p>
血荫确是后世用来判断生前损伤还是死后损伤的一种典型手段。</p>
生前损伤的话，损伤的软组织会有炎症、出血、充血、淤血、红肿的表现，创面发红，内有血痕，这就是生活反应。</p>
死后损伤的话，不会有炎症出血反应，创面以及损伤周围色泽不会有变化，和正常软组织颜色基本一致，即便尸骨化了，也不会验出血荫，就是这个原理。</p>
而血荫肉眼是难以辨别的，唯有蒸骨之后，以红伞遮光验骨，才能显现。</p>
这个办法并不百分百准确，远不如后世的仪器，但也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在验尸条件落后的古代，已经是操作简便，见效性快的最佳选择。</p>
说实话别说王尧臣、韩琦、文彦博等一众国子监的学生了，经手断案的王博洋和吕安道都没完全听懂，因为他们根本不通验尸。</p>
所幸事实胜于雄辩。</p>
死者是被斩首而死，而埋在棺材里三年的尸骨居然能验出相应的血液痕迹，这实在是惊人至极！</p>
陈尧咨同样没听懂，却抚须微笑，这震撼的过程，至少让开棺验尸这个举措有所收获，可以服众。</p>
但总有人破坏气氛，张宗顺就不服了，直接道：“阁下这法子倒是新奇，但又有何用呢？谁不知这场灭门案的死者是被枭首的，他们的头至今还没找到呢！”</p>
狄进扫了他一眼，并不认得，但从态度来看，也知道是自己的反对者，平和地一笑：“无头尸体并不代表他们就是被斩首而亡，可能是生前遭受另外的致死之因，然后被斩下了头颅。”</p>
“可惜的是，由于案卷的缺失，仵作的离去，我们并不能判断三年前死者具体的身亡原因，所以这一步必须为之。”</p>
“更关键的是，如果有一具尸体的血荫部位，并不是脖子处，而是伤在其他部位，那这起毫无头绪的灭门案，是不是就有了柳暗花明的转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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