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闻言淡淡地道。</p>
如今军事部署已定，这座沙盘就不是谁都可以看的了，得换个地方接见。</p>
再考虑片刻，对银夏的局势分析告一段落，狄进朝着州衙前堂走去。</p>
到了门口，就见乜罗端坐在位置上，身前的桌案上冒着热气腾腾的暖茶，脸色阴晴不定，听到脚步声才猛地起身，略有些慌忙地躬身行礼：“下官拜见狄相公！”</p>
狄进打量着他：“‘司命’的事情，有发现了？”</p>
“是……”</p>
乜罗抿了抿嘴，沉声道：“英夫人全族失踪的案子，有进展了！”</p>
狄进眼睛微微眯起：“这么快？”</p>
他之所以不急，是因为八年前的案子，堪称陈年往事，根本急不得，当年京师里三年前的灭门案，都费了多少心思，更别提这种偏远的边州，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p>
乜罗沉声道：“此事下官也觉得古怪，所以有些迟疑，既担心错失了机会，又担心是贼人故意漏出的线索，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大意，当禀明相公！”</p>
“下官的亲信巴鲁，曾于八年前调查了秦氏一族失踪的路线，六年前调解一场部族之间的冲突而亡，番人为了争夺田地、水源、牧场，往往厮杀激烈，这等前例不止一次。”</p>
“直到相公提醒，下官才意识到，巴鲁之死的背后或许另有蹊跷，这次亲自调查，才发现巴鲁居然与秦氏一族早有往来，还受过英夫人的恩惠！”</p>
狄进道：“何等恩惠？”</p>
“上一辈的大恩！”</p>
乜罗道：“英夫人乐善好施，喜欢救济穷困，巴鲁之父曾经受过英夫人的恩情，后来举家迁到麟州，入了我甘谷族定居下来，又因勇武，此人还被我看重，成了亲信。”</p>
狄进道：“所以当年英夫人全家失踪，巴鲁受你之命去调查，还有这层关系？他是主动请缨的？”</p>
“不！”</p>
乜罗摇头：“巴鲁之父受恩时，巴鲁尚且年幼，并不清楚到底是谁帮了他们家，他的父亲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直到巴鲁领命去搜寻了失踪的英夫人一族，回到家中后，才得知了这件事！”</p>
狄进目光一动：“如此说来，英夫人乐善好施的时间很长，至少横跨两代人……后来呢？”</p>
乜罗道：“为了报恩，巴鲁又去了三松岭查探了一遍，据他回来所说，仍旧一无所获，什么线索都没找到！”</p>
狄进轻叹：“当年你派出的人手，不止巴鲁一人，其他人还健在，唯独巴鲁死了？”</p>
“不错！”</p>
乜罗重重点头：“下官以为，巴鲁回去调查的第二次，肯定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才惹来杀身之祸！”</p>
狄进道：“英夫人一族失踪是八年前，巴鲁身死是六年前，期间间隔这么长，如果真是幕后的凶手所害，如此沉得住气，应该不是被他发现了直接的线索。”</p>
“亦或者他发现了某些线索，但并不自知，凶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时隔两年后，趁着别人已经淡忘了此事，将巴鲁偷偷害死！”</p>
“那场番人部落冲突，可有蹊跷？”</p>
乜罗再度点头：“还真有！下官仔细派人，盘问了当时的人手，可以确定，当时两族争斗之际，有几个陌生的帮拳，据说是来自于隔壁的末星部，可末星部却不承认他们出过这些人，巴鲁之死，极有可能就与这几个人有关！”</p>
狄进了然：“怪不得你觉得不对劲，这些线索太清晰了！”</p>
时间跨度越长，探案难度越大，相关的证据链缺失，有时候甚至要连猜带蒙，讲白了就是要靠几分运气。</p>
可如今这起案子，“运气”似乎太好了……</p>
巴鲁的父辈受过英夫人的恩惠，被查了出来。</p>
巴鲁首度调查后，又偷偷返回三松岭，被查了出来。</p>
巴鲁在部族冲突中身亡的蹊跷，也被查了出来。</p>
乜罗本该欣喜案件的进展，却越来越感到惊惧，生怕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但又担心失去了为这位相公效力的机会，才那般患得患失。</p>
狄进则冷静地分析起来：“‘组织’首先无法未卜先知，知道你会弃暗投明，将英夫人一族的失踪告知，那就不存在提前设置陷阱！”</p>
“况且他们当年掩去英夫人一族的行踪，无论是杀人灭口，还是用什么其他的法子，都涉及到不愿透露的隐秘，这般设局也容易自曝其短！”</p>
“做得太明显，反倒不是陷阱，像是有人故意相帮，利用官府的力量针对‘组织’……”</p>
乜罗闻言目光一亮，连连点头：“相公英明，下官一叶障目，没想到这层！”</p>
“关键还在于，这些消息到底是真是假！”</p>
狄进提醒道：“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行事不必瞻前顾后，所思虑的就是找出当年的真相，缉拿这些见不得光的贼子，若有什么刻意的引导，事先求助于州衙，带足了人手便是！”</p>
乜罗刚刚所言，有几分夸大其词，实在太想进步，此时闻言倒是精神一振。</p>
对啊，我现在不再是与官府对抗的番人首领，反倒是得朝廷支持的番人领袖，怕个什么！</p>
手下的番人亲信不够，还有朝廷的官兵和机宜司的精锐呢！</p>
“下官这就跟着巴鲁这条线追查下去，定要将当年暗害他的贼人抓出来！”</p>
目送这位心态转变，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去，狄进微微点头，环视周遭，眼睛里浮现出审视之色。</p>
实际上他这些时日，隐隐就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暗中观察。</p>
只不过那目光极为收敛，轻微到连他都无法判断，到底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确实有人胆大包天，胆敢窥视重兵把守的麟州州衙。</p>
但刚刚乜罗的禀告，狄进立刻肯定，他的感觉没错。</p>
无论是陷阱还是利用，想要做出这样的安排，都代表着官府的行为，遭到一定程度的监视。</p>
偏偏他入主州衙的第一日以来，内外就全部替换了人手，来回巡逻，滴水不漏。</p>
监视乜罗倒也罢了，想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不被丝毫察觉，这样的高手当然也存在，但天下间都没有几位！</p>
当然，敢跟“组织”作对的，确实也得有惊人的技艺，寻常人早就死了，根本无力抗衡。</p>
“武功高强，了解我，了解‘组织’，了解我与‘组织’的恩怨，才能通过给乜罗传递消息，利用我们两方相争！”</p>
狄进想到这里，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来，眉头一动，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唤来荣哥儿：“这是我给狄十一娘的信件，你在州衙选三两好手护卫，速速北上，亲自交予她的手中！”</p>
“是！”</p>
荣哥儿有些不明就已，此前狄湘灵那边的信件，都是通过长风镖局传过来的，为了安全着想，狄进只是了解消息，不会回信，这次怎的突然反过来了？</p>
但他知道公子的命令必有道理，珍而重之地接下，挑选了机宜司的精锐人手，快步出了州衙。</p>
阴影中，一道目光落在荣哥儿翻身上马的背影，稍作观察，悄然跟了上去。</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