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了然,几个匠人站在窖炉后,用长长的铁钩子挂在窖炉之上,窖炉两侧还有匠人用抓钩拉着,彼此配合着,让窖炉缓缓倾倒。
玻璃液从尖嘴处流淌而出,进入退火通道,缓缓流入模具。这种通道与模具的设计类似于摇钱树,当一个模具满了之后,液体会转而进入下一个模具。
待半个时辰之后,顾正臣下令脱模。
模具本身设计为稍凹型,浇筑出来的玻璃自然是稍凸型。
顾正臣一个个检查着,存在气泡的则直接丢掉,一个不满意,两个还是有瑕疵,直至第五个模具打开时,顾正臣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
这是一个毫无瑕疵的放大镜,内部一点气泡也没用,剔透得很。
“你制这东西作甚?”
李敏不明所以。
王枝与做事的匠人也都不明白,看着发笑的顾正臣面面相觑。这东西巴掌大,既不美观,也不实用,弄这玩意干嘛?
顾正臣继续翻找,又找到两个可用的放大镜,收入怀中,对王枝等人说:“今日便辛苦诸位了,此件事不可对外言说。”
不管可用还是不可用的放大镜,顾正臣全都收了起来,交给蒯明思,然后与李敏一起出了琉璃窖厂。
马车之上,李敏从蒯明思的包裹里取出一块圆形的玻璃块,看了看不见任何出奇之处,便问道:“忙碌了一个下午,总需要给我个解释吧?”
顾正臣将手指缓缓伸至放大镜之下,李敏看着粗大的手指顿时吓了一跳:“你的手指……”
“我的手并无变化,是这种玻璃放大了我的手指,这种镜子最大的作用,便是放大。十分高明的微雕匠人确实可以凭借着双眼在核桃之上刻出舟船与人,在米粒之上写下诸多文字,但这种微雕匠人不好寻,我只能取巧,将这放大镜拿出来。”
顾正臣解释道。
李敏试了试自己的手,果是如此,原本不起眼的手掌纹,竟然在放大镜之下大了许多,看得十分清晰,不由感慨:“这法子你是从何处得来?”
顾正臣坦然:“水滴。”
李敏、蒯明思愣住了。
顾正臣解释道:“找一颗水滴观察,你们能发现水滴确实能放大物体。既然水滴可以做到,那透明的玻璃自然也可以做到。”
李敏、蒯明思有些麻木。
水滴每个人都见过,可不是每个人都仔细观察过,哪怕是有人知道这一点,估计也想不到会制出类似的玻璃。
“陛下将你调至宝钞提举司实在是英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制出超乎众人想象的宝钞!”
李敏说着,便将一个完好的放大镜往怀里揣。
顾正臣伸出手讨要:“总共就三把完好的,你拿走了,我如何使用。你需要的话,回去找王枝重新差人打造便是。”
李敏摇头:“你没有给配方,我回去找他们,肯定制不出来。除非你说出你在最后往玻璃水中添加了何物。”
顾正臣将剩下的放大镜收入怀中,其他废弃的便交给了蒯明思,对李敏说:“李尚书,配方给你没问题,可现在不是时候。另外,这东西事关重大,不宜让更多人知晓。”
李敏明白顾正臣的担忧,有了放大镜,微雕将变得相对容易一些,宝钞提举司有这东西,可外面的人没有,谁想仿制宝钞,就必须弄出来微雕的细节,可这一点将挡住绝大部分匠人。若是放大镜流传出去,很可能会引起宝钞伪造的风险。
想通这些,李敏将怀中的放大镜又拿了出来,交给顾正臣:“这件事,我会对王枝等人封口,你也莫要多声张,留给宝钞提举司使用吧。”
“多谢。”
顾正臣谢过李敏。
天近黄昏,李敏、蒯明思各自回去,顾正臣让赶车的张培直接去宝钞提举司。
宝钞提举司位于里仁街,跨过秦淮河,不远处就是教坊司,教坊司北面便是皇城。
费震确实是一个颇有能力之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匠人分配妥当,采购、浆池、颜料、雕版、刷印等各方面都安排到每个匠人身上,相应的准备工作高效率展开。
比如制造纸币最需要的材料——桑皮纸,这需要专门打浆制出,因为宫内存储有一批桑皮纸,眼下打浆自制并不着急。倒是雕版需要的铜版,需要安排人去工部定制。宝钞提举司没有冶炼炉,而雕版的母版需要特定的大小,尺寸上需要严格控制。
费震忙碌得顾不上晚饭,掌灯时依旧不知疲倦。
顾正臣来了。
费震将所有匠人召集起来,介绍道:“这位是泉州县男,工部主事,也是宝钞提举司的副提举,身负奇才,陛下器重,委他管理宝钞提举司,我虽为提举,然此间事,一切听他行事,任何人不得违背,包括我在内。”
匠人们看着顾正臣,一个个目光变得敬重起来。连提举都得听他的话,谁敢不从?
顾正臣走出来,看着众人,严厉地说:“陛下有旨意,半个月内制出初版宝钞,事实上,今日已经过去,也就只剩下了十四日。也就是说,我很可能只在这里待十四日,不管我什么脾气,好不好相处,你们都忍这十四日。命令之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与费提举拿定主意,你们只管去做,莫要反驳,更不能拖延,懈怠应付,明白吗?”
众匠人连连点头。
顾正臣语气变得平和,问道:“现在,谁是最出色的雕版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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