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天穹下,屋内点起了一盏烛火。
桌案上摆放着信笺,还有几张草图,曹仁从柜子中取出对应的雕版,将其印在信笺上。
“魏谍”传递的情报,跃然呈现:
——“偏厢车可拦骑兵冲锋。”
——“木牛流马可于崎岖、险道自行行走,运输军粮。”
——“连弩,一连十发,三十步之内,登时能毙壮牛之性命!”
——“此三枚军械可堪神器,文远将军千万提防。”
——“如此军火,若然落至孙刘联盟之手,势必…将成曹魏心头之大患!”
这些文字,一个个传入曹仁的眼瞳。
这让他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在江陵,那“魏谍”,也就是“长新”酒楼的掌柜,代号“夜莺”,是曹魏“情报机构”间军司的副曹掾。
负责收集江陵情报,报送给曹操。
他本是对曹操直接负责。
因这两年来,曹操身在汉中…
故而,令“夜莺”将情报直接交给驻守荆州的族弟曹仁,由他总督荆州一切事物。
而“夜莺”能做到间军司的副曹掾,是因为他行事的严谨。
他既如此写,那绝对不是杜撰。
“伯宁,你怎么看?”
曹仁询问身旁的满宠。
作为曹操专程派来辅佐曹仁驻守襄樊的角色,满宠那阴戾的眼瞳,依旧盯着这信笺。
像是在心中已然反复盘算。
“‘夜莺’是间军司的老人,他的眼力,将军该信得过,想来…这所谓的‘偏厢车’、‘木牛流马’、‘连弩’,定将于即将到来的襄樊战场重要非凡!将军不可不防!”
曹仁摩挲着这信笺,沉吟道:“如今大哥在汉中,整顿兵马,筹措军粮,正是南下巴蜀的关键时期。这襄樊战场,于这枯水期,我等必须稳住才是!”
“将军的意思是…也要去加入这批军械的争夺?”
“不…”曹仁霍然回过头来,双眸之中精光大作,气势之盛仿若烈火喷涌:“商人逐利,无需正面去争夺这军械,呵呵…话说回来,这交州的商贾不是住在‘夜莺’那酒楼么?”
这…
满宠会意,“子孝将军是打算从内部瓦解?”
“哈哈哈…”曹仁笑道:“以守为攻,伺机而动,商贾队伍中那么多人?又岂会寻不到一个见利忘义、贪得无厌之辈?”
说到这儿,曹仁吩咐满宠,“这信,你来回,务必让夜莺问到这商贾藏匿军械之所!”
“还有…那连弩便携可带,也让他想办法盗过来一枚,我就不信,区区连弩,我煌煌北境,还无人能仿制不成?”
说到这儿,曹仁的眼瞳精光大盛…
俨然,对这一番安排,他自信满满。
倒是满宠,他眼珠子转动,询问道:“将军…子和将军那边,是否要将此事也报于他呢?”
这个…
听到“曹纯”的名字,曹仁的眼眸露出了几许意味深长的色彩,思虑一番过后,他摆了摆手。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曹仁像是一下子泄了气。
他心头喃喃:
——『子和与这五千虎豹骑究是再强,可却太傲了…』
——『小觑关羽,此非强,乃傻!』
…
…
关羽的书房里十分的安静。
他望着眼前的糜芳。“你的意思是…放弃这一批军械?”
“是啊,不放弃还能咋地?”糜芳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还有天理吗?江陵城的律法能管管嘛?”
他连珠炮似的开口,“四公子一开口,就是十五万斛粮食的天价,关公要再出,能出到多少,二十万斛粮食?今年荆南四郡的收成…都没有二十万斛的…关公总不能为了这批军械,咱们江陵城的日子就不过了吧?”
的确…
诚如此前关麟说的,他爹就是个穷逼!
江陵城之所以能北伐,那完全是因为,整个荆州六郡关羽关家军一共就三万人,勒紧裤腰带,日子凑合着还能过…
可一旦采买了这军械,那就不一样了。
那就不是勒紧裤腰带过了,简直是裤腰带都要卖了。
不过…
关羽眸光闪烁,他心里盘算着的…其实不是这批军械会卖出多少钱。
也不是他关羽该不该当儿子的这个“大冤种”。
而是,云旗一口气将这批军械哄抬到这么高的价格。
——『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出于对云旗行为的好奇,关羽倒是有兴趣去往深了,蹚一蹚这个浑水。
——『再不济,这钱粮也是被自己儿子坑的…坑了也就坑了,就不是外人!』
心念于此,关羽深吸一口气,“这批军械于枯水期攻伐襄樊至关重要,子方大胆去与那商贾谈,大胆往上报,报到二十万斛!关某就不信,二十万斛还拿不下这批军械!”
这是,上头了么?
糜芳感觉整个人傻了,他感觉他就是一个大傻瓜。
这玩意…
就这…就能卖二十万斛粮食?
尽管不是他自己的钱,可毕竟是从太守府粮仓中掏出去的,他觉得心疼…他想哭。
“云长,这…这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不等糜芳把话讲完。
“子方啊!”关羽的话更加的语重心长,“我知道子方这边难,江陵的府库、粮仓也难,但子方你可想过,我大兄、你大兄那边又何曾轻松过呢?”
关羽的大兄自是刘备,糜芳的大兄则是糜竺,他们都在益州,都在成都啊!
“人言‘无襄阳,荆州不足以用武,无汉中,则巴蜀不足以存险,无关中,河南不能以豫居,此形势使然也’,今那曹操携数十万之众,于汉中虎视眈眈,得陇望蜀!”
“若我军不能牵制于荆州,那关某的大兄,子方的大兄将面临何等困境?我们难,他们更难,荆州难,益州更是不轻松啊!”
这…
听到这儿,糜芳也不劝了。
他知道…关羽把刘备、糜竺都搬出来了,他劝也劝不动了。
再加上,这关家父子剑拔弩张,四公子甚至巴不得关羽在全城百姓面前向他道歉,指望着四公子买下来,然后借给关公,那就是天方夜谭。
“也罢,也罢…”
糜芳一边摇头,一边起身,那肥嘟嘟的身躯撑起来…似乎颇不容易。
待得站定后,他懊恼的叹出口气。
“罢了,荆州还是云长说了算!”
“买就买吧…就当,就当那长沙三郡九月一初就没了,今年荆南的田赋也就没收上来…罢了,罢了!”
的确,若九月初,孙权奇袭荆南,长沙、桂阳、江夏三郡没了,那还有锤子田赋?这二十万斛粮食不也就打了水漂。
这么想…
多少让糜芳的心情还好受一些。
倒是关羽,他那丹凤眼阖起,心头微微思虑。
——『云旗啊,为父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而躲在帷幕后的马良。
听过了关羽与糜芳的对话,也不禁感慨。
——“关公…为人父,不易啊!”
…
…
汉水边儿上,江面宽阔,洪波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