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昏迷不醒!
这事儿太大了。
无论关羽怎么去想,他也想不出,曹仁怎么会因为一个“区区”行刺,就能到这“昏迷不醒”的地步。
这也忒儿戏了吧?
这是真的么?
关羽开始怀疑,他没法不怀疑啊,难不成是曹仁故意诈死?
这个想法才刚刚出现,关羽就猛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如今的局势,曹仁要做的是稳住襄樊,而不是诱使关羽进攻。
他没有必要诈死!
那…
一时间,关羽的表情青一阵、紫一阵。
倒是…此刻的关家军中军大帐,文吏与信使已经跪在关羽的面前。
关羽迅速的将他们扶起,只重重的问了一句。
“消息,可靠么?”
“这…”文吏哪里知道,转过头望向那信使。
信使则十分笃定的点头,“诸葛军师曾在襄樊布下的眼线并不只有一条,而往往…我们江夏驿馆收到飞鸽时,也会从这些眼线提供的情报中互相佐证,或许其中某一個眼线的消息有假,但…不可能每一个都有假。”
讲到这儿,信使的语气更添坚决。
“所以…曹仁、曹纯遇刺,曹纯死于当场,曹仁昏迷不醒,这消息准确无误…甚至,其中一个眼线提及的,按照医官的说法,曹仁那一夜没有醒来,多半就醒不过来了!只是…具体是如何行刺的?是谁的动的手,就无从得知了!”
听到这…
关羽已经是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动的手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曹仁晕厥了,曹仁醒不过来。
而曹仁一旦醒不过来,襄樊的局势就控制不住了。
那么…曹操…
关羽本该顺着继续往下想。
可当想到曹操时…莫名的,他下意识联想道的竟不是他关羽即将面对曹操这样“最可怕”的对手!
而是…而是…关麟!
关羽下意识想到的是…是关麟这个臭小子的答卷。
他先是示意让文吏带信使下去好好休息…
旋即,关羽在大帐内,向左踱了两步,“咕咚”一声,他咽下一口口水,又忍不住向右踱了两步,这一刻,他的浑身发颤,他感觉脑袋就像是一团浆糊。
似乎…哪怕是又听过信使的禀报,关羽还是有点儿无法相信,于是…忙又低下头去。
拿着雕版…又…又对了一遍。
——“襄阳城…曹仁、曹纯遇刺,曹纯死于当场!曹仁昏迷至今!”
再度确认,关羽的心情并没有得到半点平静,反倒是愈发的汹涌,澎湃。
此间的气氛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还是关索第一个开口:“若如此…若如此,岂不是…岂不是…”
关索的身子也在颤抖。
他的话说的磕磕绊绊,竟一句完整的话,说到一半后,就…就哽咽住了,惊到无法发声。
相信四哥归相信四哥,为四哥抱不平归抱不平。
可…当真的听到曹仁、曹纯遇刺,一死一晕厥时,当真的发现,四哥的答卷…全对,对的离谱时!
哪怕是他关索,也…也无法第一时间从惊愕中醒转过来。
还是马良最先镇定下来,他一边拍着那跌宕起伏的胸脯,一边感慨道。
“若如此,那…那云旗的第一封答卷就没有问题,曹仁晕厥…对于曹操而言,襄樊战局危如累卵,纵是他再舍不得放弃蜀中,也不得不回援襄樊!”
“事有轻重缓急,襄樊的背后是南阳,是他曹操的屯粮、种粮之所,再往后便是许昌,那是曹贼的根基啊!”
马良因为太过激动,一番话声音太大,说到这儿,已经是声嘶力竭。
关银屏连忙补充道:“正是,若情报不假,那曹仁晕厥,曹操势必回援,如此一来,蜀中难题迎刃而解…”
“如此…诸葛军师的问题是‘曹贼南征在即,成都府库无粮!凑不出抗曹之军资!当如何解?’四弟的回答‘凑不出就凑不出呗!老老实实的在家睡大觉,根本没必要凑!’现如今再去看,完全没有问题,没有半点儿问题,是最正确的答案。”
——吁!
随着关索、马良、关银屏的话,关羽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了起来。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的咽下口水。
呵呵…
云旗这臭小子,交上一封敷衍、胡闹的答卷;
云旗这臭小子,竟胡言乱语曹仁将凉。
云旗这臭小子,那敷衍的答卷…已经成为了最标准的答案,还有…曹仁虽没死,但似乎…如此晕厥,也算是凉透了吧?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方才还在让其它儿女品评整个事件的关羽,此时此刻,他的面颊赤红如血…
这种红已经完全盖过了他原本面靥上的枣红…有一种要往“暗红”处发展的趋势。
与此同时,他的整个脸上,似乎悄然就浮现起四个大字——“无地自容”!
其它的,诸如关平,诸如关兴,则是睁大了眼睛,他们表情比关羽更夸张。
现在…
这已经不是蜀中局势、襄樊局势的问题了;
这也不是云旗那封“胡闹”、“敷衍”考卷的问题了。
现在看来,最大的问题是他关羽,是他关羽自己啊!
是他错看了云旗,也高看了他自己。
怪不得…云旗说他。
——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虑;”
——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
原本关羽想到这四句,只有呼之欲出的愤怒。
可现在…
愤怒不再了。
转为的,只有深深的羞愧,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一般的羞愧。
昨夜到今早…
他关羽与关麟如何针锋相对?
如何争得面红耳赤?
他关羽如何一次次的拍案?如何无数次的骂出那“逆子”二字?又如何高声大啸‘逆子不可教也!’
这些,如今看来…
他骂的有多大声;
他争的有多起劲;
他桌案拍的有多响;
如今,他关羽的脸…就被“打”的就有多疼!
羞愧啊…
关羽第一次感觉到,因为云旗,让他如此这般的羞愧难当!
似乎是感觉到此间大帐的气氛变得古怪。
也感受到了关羽心境的复杂与难堪…
马良连忙劝慰道:“总归是虚惊一场,如此皆大欢喜,曹仁晕厥,曹操归来,蜀中局势立解,云旗的答卷自也相得益彰…如此这般,精准无误的答卷…孔明的关门弟子舍云旗?还能有谁呢?”
是啊…
这已经不是答卷了,而是标准答案!
至少这第一道题,已经从搪塞、胡闹变成了“鬼使神差”般正确且标准的答卷了吧?
孔明又岂会心头不悸动一下呢?
关羽重重的捋着长髯,因为心头发颤,捋动胡须的手都变得坚硬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还捋断了几根。
断须…往往很疼。
可现在的关羽,根本感觉不到,这一抹疼…比起心头的震惊与羞愧,差太远了。
等等…
关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厉声道:“周仓何在?”
周仓匆匆的道:“末将在!”
“杨仪手中还有关某写给孔明的亲笔书信!”关羽连忙吩咐,“你即刻派人去追,要快,务必将那书信收回!”
啊…
周仓一怔,杨仪已经走半天了,又都是加急,哪里好追。
可看着关羽那急迫的目光。
周仓心知干系重大。
连忙答应一声,就去安排。
反倒是关羽,他的脸色五味杂陈,不派人追…又能怎么办?
如今…
蜀中的局势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迎刃而解;
关麟这胡闹、搪塞的答卷成了标准答案;
如此说来…
关羽那封信,特别是其中那句“此子孤傲,脾性七分像关某,况其答卷之时正与关某置气,故而,答卷中多少有些搪塞、胡闹,望孔明不要介意…”
介意?
呵呵,这还介意个锤子啊!
若是这封信再传到孔明的手中,就不只是让孔明笑话他关羽“儿女情长、关心则乱”那么简单了。
怕就要变成一个让人笑掉大牙的“父不慈、子不孝”的故事了。
…
…
室内热气蒸腾,烧开的药…冒着浓浓的白烟。
李邈额头上束着新换洗过的温烫的粗布,他坐在桌案前以手支额。
哪怕挨了最狠毒的打,浑身上下,因为粗布的热敷而痛楚不已,可他只是紧紧蹙着眉头强忍疼痛。
这些粗布均是刘桢为他换的,本想让他舒服一些,可肉眼可见…浑身的淤青使得李邈愈发的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