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已经有了二十年房龄的小区,多数是五层小楼,此时接近午饭时分,小区内到处飘着饭菜的香味。窗户打开着,香味传了进来,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他是早上八点进来的,到此时已经在里面呆了三个钟头。这里是平栾的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得知平栾在看守所自杀的消息时,他心里并未有太多的波动,但昨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到了当年平栾、彭仕超和自己同时进二部接受培训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关系也不像先前那般糟糕,那时候京城的天空很蓝,没有太多的高楼大厦,城郊很近,他们经常约在一起去郊区的小河畔钓鱼、烧烤。那时候他们有很多的欢声笑语,不像如今这般每日里心情沉重……梦醒的时候,他有些恍惚,似乎大家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成为了生活的全部,而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很多东西因为缉查条例都被二部的内部督察处带回去核查了,那人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痕迹似乎也随着生命的消逝而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已经待得时间够长了,伤感和缅怀只能持续到这里,后面还有更多的责任和义务等着自己,所以他起身,关上阳台上的窗户,将那些曾经的关于青葱岁月的回忆,随着那咔嚓关上的窗户,锁闭在了在记忆深处。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将他的思绪从某个记忆点上抽离出来,他微微皱眉,看向大门的方向。
“咚咚咚!”敲门声继续响起。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腰后的配枪,干他这个工作的,自然是枪不离身的。走到门后,打开猫眼,他往外面看了一眼,而后讶异地张了张嘴,伸手去开门。
“我看到你的车停在楼下。”门外了,门外的彭仕超喘着气,他实在是太胖了,爬这种没有电梯的居民楼对他来说,就算楼层不高,如今对他来说,也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你怎么来了?”站在门内的欧阳靖看着彭仕超问道。
“我还准备问你呢,你怎么来了?”彭仕超走了进来,看到屋子里空荡荡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的确,在他看来,这些年平栾和欧阳靖越走越远,到了近几年,两人则是经常会在大会小会上发生各种不愉快,当年的兄弟情谊早就被时间和现实消磨殆尽,在其他人看来,会来这里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会是欧阳靖。
“昨晚梦见当年我们钓鱼的地方了。”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很开心,什么烦恼都没有,一辆破二八式大杠自行车,三个人骑,还觉得很潇洒……”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但有些苦涩。
彭仕超摸了摸自己的秃头,有些伤感:“我梦见了当见老平追的那个姑娘……奶奶的,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在梦里看得一清二楚,我以为是他有什么遗愿未了,就过来看看……”
欧阳靖轻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惹祸上身?他现在可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就不怕主任知道?”
彭仕超听出了他言语间的讽刺之意,摇了摇头道:“李主任是深明大义之人,为人处理面面俱到,这种事情,不会上纲上线的!”
不知为何,这些年一直互相唱反调的关系下,欧阳靖难得地点了点头:“嗯,这倒是,若是他连这点儿胸怀都没有,就不用在我们二部混了。”
彭仕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往那沙发上一坐,整张沙发发出咯吱声响:“欧阳,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巴太臭,性子又孤傲,得理不饶人,本来这话我不想说的,但想着今天我们都凑巧到了老平这里,也算是祭奠亡者吧,看在当年的情份上,该说的我还是得说!”
欧阳靖轻蔑一笑,讥讽道:“嘴巴臭?性子傲?难不成要像你这样,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卑躬屈膝,就人见人爱了?”
彭仕超掏出烟点上,隔着烟雾眯眼道:“我知道,你跟老平都瞧不上我,觉得我这人见了领导就跪舔,但你让我有什么办法?欧阳,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和老平当年是进二部的状元、榜眼,我要是个探花我也满足了,但我他娘的却是个倒数第三。射击、搏击、理论,你们样样都强,我样样都垫底,可我还想跟你们在一块儿为这个国家作贡献,能力又没你们那么强,你让我怎么办?陈主任在的时候,你们偶尔还能耍耍性子,我要是耍性子,怕是早就转业回地方上去了。还有咱们这位年轻小主任,我一开始倒是没拿正眼看人家,后来你也看到了,被人家收拾得一愣一愣的,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兄弟,你换位思考一下,我该怎么办?”
欧阳靖看着彭仕超,这番肺腑之言又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的确从来都没有站在彭仕超的立场上思考过这些事情,他和平栾的确是那一届里最优秀的两人,到最后竞争日益恶化,昔日的兄弟形同陌路,但彭仕超却不一样,在自己和老平看来,这个可有可无的胖子虽然也立过一些功,但那都纯粹是运气,到了之前这几年,他们更是觉得,这人已经是二部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了。但今天这番话说了出来,他竟开始有些理解对方的处境了。
他从一旁的餐桌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在彭仕超对面坐了下来,也掏出烟点上,烟雾缭绕中,眯眼叹道:“胖子,你说老平究竟是为了什么?缺钱吗?还是被人威胁了?”
彭仕超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干咱们这份工作的,入行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遗嘱,死其实不可怕,怕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我看过监控了,是自杀的,留了一份遗书。”
欧阳靖瞪眼道:“怎么不早说,遗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