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偷工减料，岂不是等于说，王崇古在班门弄斧？</p>
既然剖开了肚子，王崇古真的只吃了一碗粉，那这些鼓噪声势的言官都要付出一点代价，却不太好惩治，毕竟是国朝重要的纠错力量。</p>
惩罚耳目之臣的度，重了堵塞言路，轻了不能纠正风气。</p>
朱翊钧眉头紧皱，而后眼前一亮，对着张居正说道：“朕有个主意。”</p>
“陛下，又有主意？”张居正立即打了个激灵，如临大敌般的看着陛下，全是警惕，陛下这越来越像是个读书人了，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p>
朱翊钧叉着腰看着面前的大坑说道：“这土方回填还是麻烦事，先生，把这次所有弹劾大司寇奏疏的科道言官、制造风力舆论的笔正，都召集到一起，让他们来这，把挖出来的坑，给朕填回去！”</p>
“必须是言官自己动手，不能请托他人。”</p>
“闲的没事干就去青楼听曲儿，整天鸡蛋里挑骨头还没挑出来，丢人。”</p>
朱翊钧让读书人脱下长衫，跑到土坑来回填，耽误的工期和损失，朱翊钧就不给他们算了，但是这个坑的回填，这些科道言官和那些个笔正，必须要自己填回去。</p>
“大司寇，看着点，要保质保量的完成。”朱翊钧看着王崇古，意味深长的说道。</p>
这些家伙全都落到了王崇古手里，王崇古可以和科道言官一样鸡蛋里挑骨头，这个干的不好，那个干的不对，可劲儿的、在物理层面上，折腾下这些科道言官。</p>
“啊这…臣遵旨。”王崇古瞪大了眼睛，惊讶无比，他当然听出了陛下的潜台词。</p>
让士大夫们脱了长衫，到工地干活，侮辱性、物理惩罚上，绝对比廷杖还要强的多，百无一用是书生，多少言官们，手无缚鸡之力，脱掉长衫穿短褐，直接下地干活，比杀了他们还难受。</p>
但是又不能不干。</p>
皇帝的旨意，不干就只能滚蛋回家了，想在朝继续为官，就必须要做。</p>
这已经挖开了，证明了王崇古并没有拿要，那斗争失败的一方必然有惩罚。</p>
体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p>
关于西山煤局的斗争第一轮，以王崇古真的只吃了一碗粉告终，而作为裁判，朱翊钧没有放过起哄的臣工，狠狠的羞辱了他们，把他们的体面全都扔在了地里，不停的摩擦，还恶狠狠的啐了一口。</p>
第二轮斗争很快就开始了，而这一次的斗争充斥着火药味儿，因为乡野流痞，开始发力，他们在抬柴夫中间警告抬柴夫们不得给官窑抬煤。</p>
这件事已经酝酿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当官窑采煤堆积起来时，王崇古立刻就意识到，有人在兴风作浪，秋冬是用煤的高峰期，这段时间，居然能让煤堆在厂里运不出去，显然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p>
而负责督办西山煤局的王崇古，正是刑部尚书。</p>
王崇古根本不惯着这些个流痞，四处抓人，把人逮住了就送到煤场去挖煤，威逼利诱三年苦役，打砸百姓家舍者十年苦役，伤人者坐罪论斩，一时间，西山的治安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p>
十二月初已经有了十二名流痞问斩，力度极大，这一轮的整饬之后，西山煤局的煤开始流畅运抵西直门内。</p>
围绕西山煤局的第一轮斗争和第二轮斗争的时间线，并不是完全分开，而是混合进行的，但是都以王崇古获胜而告终。</p>
“今天是大雪。”朱翊钧披着大氅和王崇古来到了西直门煤市口。</p>
大雪是个节气，同样万历四年，大雪这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往常年份，西山的煤不能顺利抵达京师，煤炭的价格会暴涨数倍。</p>
“为了让煤顺利抵达京师，臣专门做了一种煤路，还请陛下移步。”王崇古领着陛下，走出了西直门外，看到了那条煤路。</p>
王崇古为了减轻风雪对煤价的影响，专门设计了一种石子路铺枕木木轨的煤路，石子是路基，枕木负责保持水平高度，而木轨上有桌子大小的煤车。</p>
下雪了，抬柴夫可以在煤路上继续推煤，道路湿滑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而遇到了下坡路，煤车上的刹车是插入石子路面的两根铁棍，这样一来可以有效的减速，朱翊钧对这玩意儿兴趣极大。</p>
“这枕木可以用石灰路枕，而这个木轨可以换成铁轨，铁轨看似投入大，可是木轨容易坏，长期运行维护，还是铁轨便宜。”朱翊钧研究煤车煤路，提出了自己的指导意见。</p>
枕木和木柜，可以换成更加牢固的石灰路枕。</p>
“陛下，京师木料极贵，石灰路枕确实更便宜一些，只能先这么凑合着用，等到鼎建大工之后，石灰厂的石灰才能用在这里，臣会留心的。”王崇古诚恳的接受了陛下的意见。</p>
京师木料昂贵。</p>
西山煤窑，在正统年间，就闹出了因为挖煤惊扰皇陵，皇陵渗水，这么大的事儿，西山煤窑却是屡禁不绝，最后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西山采煤之事。</p>
因为京畿的树木早就被砍得差不多了，不采煤，树木根本没多少，生活起居如何维持？</p>
这也是大明百万以上城池的共同困局，一座城池百年聚气，大明百万人丁以上的城池，就有十二个，不是用煤还是用柴，是只能用煤，根本没柴。</p>
木料价格昂贵，枕木、木轨确实昂贵，但是眼下永定河畔的石灰厂产能只能供给鼎建大工所用。</p>
“鼎建先停一停也不是不可以，先供民生所用。”朱翊钧听到是因为产能的问题，立刻决定停一停鼎建，先把路修好，修通。</p>
王崇古立刻说道：“陛下容禀，石灰厂可以再开几个窑炉，鼎建大工是不能停的。”</p>
一听要停鼎建大工，王崇古立刻选择了排除万难的增产，鼎建大工是绝对绝对不能停的。</p>
“嗯。”朱翊钧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开口说道：“那就增产吧。”</p>
煤路因为运力有限，目前只能供给官窑使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王崇古用三个月的时间，实现了他讲故事里的一部分，这部分是保证京畿的煤炭供应。</p>
朱翊钧很看好王崇古讲的故事，西山煤局的筹建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和民窑展开厮杀了。</p>
这又是刀刀见红的厮杀，市场是唯一的试金石，到底能不能行，需要留给时间去考证。</p>
朱翊钧给自己能给的支持，能不能办成，就看王崇古的本事了，他办不成也没关系，矛盾相继释万理，万物发展有着量变引发质变的规律，王崇古办不成，那就换个人继续办！</p>
朱翊钧并没有马上回皇宫，而是到了户部和格物院联合开办的第一家负责审计的勾稽所，勾稽所面向所有的民间商贾，专门负责帮忙审计账目，勾稽文簿，负责帮忙各大商号审计账本。</p>
张四维虽然死了，但是他留下的教训，还是让东家们不寒而栗，东家们信任的本家大掌柜，居然把大部分的利益都留在了自己的手里，这让东家们，对自己家的账目，都由衷的产生了一种疑惑。</p>
但是大明的算学人才本就不多，而大部分都掌控在朝廷手里。</p>
所以，勾稽所的设立，就是为了解决这一困局。</p>
其实廷臣们对于勾稽所的设立，并没有什么信心，因为商贾们必然不会选择勾稽所核账，勾稽所是朝廷的官办衙门，账目一定会送到稽税房进行稽税，这商贾们跑到勾稽所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p>
但是朱翊钧的车驾来到勾稽所这条街时，看到那排起的长龙，多少有些迷茫。</p>
“张大伴，先生不是说这勾稽所不会有商贾来吗？这怎么这么多人？”朱翊钧的车驾停的很远，他略微有些不解的询问着张宏，这审计账目的需求这么大的吗？</p>
“陛下，先生不是商贾。”张宏十分确信的说道：“先生的想法和商贾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商贾首先考虑的是利润，稽税房稽税下催缴票，只要按时交了，稽税房不会过多为难，毕竟稽税房只负责稽税。”</p>
“这些东家们，能算清一本账，朝廷的税并不是很高，百值抽六，可是这些掌柜们，要是拿，那可不是拿6%，至少也是半数以上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p>
张居正看问题是看屁股坐在那里，在他看来，商贾们是不愿意自己的秘密被朝廷所知晓的。</p>
但是对于大多数的商贾而言，这是个利益问题，朝廷要6%，可是这些吃里扒外的掌柜们，怕是60%都填不饱。</p>
大明朝廷曾经专门查过张四维和王崇古家中的账本，这消息传开后，东家们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p>
“那是定国公徐文壁家里的车驾吧，他也来了？”朱翊钧眼睛毒辣，看到了徐文壁家里的车，国公府也需要担心这个问题。</p>
徐文壁没有亲自来，而是差遣了心腹，请勾稽所勾稽文簿。</p>
朱翊钧看着这排的长龙，也不打算打扰会计们干活了，他现在过去，缇骑还要清场，官员还要觐见，所有会计们手中的活儿都要停下行礼，他过去就是给人找麻烦。</p>
勾稽所收费可不便宜，这查帐出报表，是按所用人数所用时辰去收费的，会计和勾稽所是五五分账。</p>
一个最普通的会计，一个时辰就是一钱银子，而一个二等会计一个时辰就是二钱银子，要是想要请得动郑王世子、勾稽所特聘神算，那一个时辰至少得一两银子。</p>
要知道一个大明京军一年才能领到十八两银子，一个朝廷认证过的会计，只需要干三百六十个时辰就能获得这十八两银子。</p>
特聘神算一共就两位，一位是朱载堉，一位是程大位，想要请得动这二位，那可不是有钱就行。</p>
按照廷臣们的预想，就是朝廷需要盘账的时候，让勾稽所的会计们负责审计，结果勾稽所格外的火爆，甚至户部的业务，都得排队。</p>
惹得王国光非常不悦，户部设的衙门！户部自己要用，还得排队！</p>
还有没有王法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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