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和陈实功一听次辅在皇极殿上昏了过去，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皇极殿。</p>
群臣已经被疏散，只留下了内阁几位阁臣，朱翊钧在皇极殿里焦急的走来走去。</p>
“爹！爹！”王谦从皇极殿内冲了进来，人跑的衣冠不整，神情焦虑无比，他要闯进来，被缇骑拦住，只能大声叫喊，朱翊钧挥了挥手，让王谦进来。</p>
经过李时珍和陈实功的仔细查验，得到了一个结果。</p>
“陛下，王次辅，睡着了…”李时珍经过了详细的验看后，得到了这个结果，是昏睡了过去，不是晕倒了。</p>
朱翊钧面对这个结果，眨了眨眼看向了王谦，王谦一脸尴尬的看着皇帝，也对皇帝眨了眨眼，这个情况，王谦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皇帝交待。</p>
皇极殿上睡大觉，亏自己老爹能干得出来！</p>
“次辅几日没睡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着王谦，王崇古从来不是一个不讲规矩的人，显然是事出有因。</p>
“臣不知。”王谦沉默了一下，说了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老爹多久没睡了，他只知道最近皇宫鼎建完工，老爹一直在忙碌皇宫拆除围挡和最后的验收，因为工期很急，王崇古一直亲自盯着。</p>
王谦也有自己的事情忙，一天也不跟老爹见一面，自然不太清楚。</p>
朱翊钧想起了前日见王崇古的时候，王崇古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嘴唇青白，眼袋和面堂有些发黑，那时候朱翊钧见王崇古思绪敏捷，就没多想，看来那时候开始就没怎么睡了。</p>
“最少七日。”冯保倒是知道一些，问了问刑部的司务，就清楚了。</p>
司务就是六部衙门的秘书处，六部衙门的大秘书，正九品，而每一个侍郎、郎中、主事都有自己的司务，这种司务则不入流，给主官办事，一般都是师爷幕僚担任。</p>
“眯一下也好，抬回去吧。”朱翊钧摘下了自己的大氅，给王崇古披上，示意王谦带着缇骑，把王崇古抬上轿撵，让王崇古回家睡去。</p>
皇极殿的地上太凉了。</p>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分泌各种激素压制疲惫，当心事放下的一瞬间，积累的疲惫就会全部袭来，所以在皇帝宣布散朝的时候，王崇古跪着就睡着了，皇宫鼎建的收尾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因为涉及到了皇帝的安危，很多事都得王崇古亲自查验。</p>
比如朱翊钧要去的乾清宫，乾清宫暖阁，是一个铺设了陶管地暖的地方，需要王崇古每日查验，皇帝入住后渗水漏水，那王崇古万死难辞，这类的事儿很多很多，他也是为了确保皇宫鼎建之事顺利交割。</p>
朱翊钧对新皇宫非常满意，连一点漆味儿都没有的新家，哪里都好，就是不像是个家。</p>
“回西苑。”朱翊钧在乾清宫溜达了一圈，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一切陈设和当初几乎没什么区别，没有什么陌生感，但他还是喜欢在西苑，这样可以少走二十年的弯路。</p>
住西苑安全。</p>
人是个活物，王崇古能累的在皇极殿上打瞌睡，冯保和张宏这两头宫里的老虎也有打盹、松懈时候，朱翊钧直接住西苑，不走弯路，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说其他。</p>
朱翊钧作为皇帝的权力是无限大的，但他也是个活物，只要物理意义上消灭就足够了。</p>
皇帝推行新政，除了为了那缥缈的后世名之外，其实没有推动新政的动力，因为那是用自己的命跟肉食者们博弈，而且往往结果不是那么美好，这是嘉靖皇帝前二十年和后二十五年截然不同的原因。</p>
王崇古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睡迷糊的王崇古第一时间感觉是饿，就是那种抓心挠肺的饿，他一看天光，就立刻醒了过来，这要耽误廷议早朝了！</p>
他猛地坐了起来，就看到儿子王谦，在大口吃肉。</p>
“大早上吃什么大肉，噎死你得了！也不叫我，耽误了廷议的时辰，陛下怪罪下来，去地底下吃排骨吧！”王崇古着急忙慌的穿好了衣服，一边穿衣服一边骂儿子，这个不孝子也不叫他起来，廷议的时辰，陛下都不耽误，他怎么敢耽误。</p>
王谦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吃着肉，也不解释，就看着王崇古拿错了大氅，匆匆出门而去。</p>
没过多久，王崇古又回来了，看着王谦气不打一处来，他已经发现自己睡迷糊了，这是黄昏，不是早晨，廷议的时间早就过了，陛下没有怪罪下来，反而是送来了恩赏，他看到了那件缇黄色五爪金龙的大氅也想起了昨天上完了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p>
“你都知道，居然不告诉与我？”王崇古那叫一个气，火冒三丈。</p>
“这不是吃肉占着嘴，还没来得及开口，爹就出去了，这怎么说。”王谦十分平静的解释道，食不言寝不语，他吃着东西，自然不会说话，这可是老爹小时候一巴掌一巴掌打出来的规矩。</p>
“啊！取我大环刀！”王崇古觉得今日必须手刃逆子，反正现在也有孙子了！</p>
王谦毫不畏惧，他示意桌上的饭菜说道：“要不吃饱了再打？爹你就两天没吃饭了，再不吃饭，要饿晕了。”</p>
王崇古深吸了几口气，不让自己气晕，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先吃饭，吃饱了再揍你。”</p>
王谦伺候着王崇古用膳，其实换做平日都是家里的仆人做这些事，但今天是王谦亲自来，他昨天结结实实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好悬没给王谦吓死。</p>
只要有机会，家人还是坐一桌吃饭的好。</p>
“陛下说龙氅明天还就是，爹你不年轻了，不要那么拼，大司马隆庆五年怎么出的事儿？还不是因为方逢时谎报虏情，大司马拼了七天，差点把自己折进去？”王谦给王崇古盛好饭就开始唠叨，王崇古吃着饭占着嘴，王谦可没有。</p>
“这得亏是陛下不计较，若是陛下计较，定一个失仪的罪名来，这一把年纪，堂堂大明次辅，居然要被拉到皇极殿外打屁股，这说出去多丢人啊。”王谦继续唠叨着。</p>
王崇古彻底按耐不住，一指门口，大声的说道：“滚！给老子滚！”</p>
这逆子实在是太气人了，他明明是为了公务才忙成这样，连皇帝都夸他忠君体国，结果这逆子一句比一句伤人，气人太甚！</p>
“那我可走了，本来都察院有个事，我拿不准，还说跟父亲沟通一二。”王谦倒是很爽快的走了，这一边走，一边抛出去了饵料。</p>
“回来！有事说事。”王崇古一听是正事，便放下了心头的怒火，而是询问了起来。</p>
王谦立刻坐下，却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等到王崇古用了晚膳再说话。</p>
人在饥饿的时候是会失心疯的，平日里不敢做的事儿，饥饿的时候一定会做，小民平时里畏惧缙绅如畏虎，但是饿急眼的时候，那也是会撬开缙绅的粮仓，先吃饱再说，什么秩序都抛到了脑后。</p>
王崇古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先补充体力，等完全清明后，再谈事儿。</p>
王谦好奇的说道：“父亲认识王世贞吗？”</p>
“认识。”王崇古点头说道：“和张居正是同榜，文坛魁首、郧阳巡抚后来被降职，就不知其详了，他的父亲王忬，可是个人杰，可惜了，被严嵩给坑死了。”</p>
“他怎么了？”</p>
“他家里是不是海商？”王谦继续问道。</p>
“他和王锡爵是一个太仓王氏，起源于太原王氏，只不过不是一房而已，王锡爵是考中了举人后，才被看做族人，而王世贞本就是簪缨之家，是大房，太仓王氏因为近海，不做海贸才是怪事吧。”王崇古对太仓王氏非常了解。</p>
要说，山西的王崇古也是太原王氏，只不过，这都多少年前不一家了，论这个主要是看关系亲疏而已。</p>
“王世贞上次被降职，前往南京做大理寺卿，结果这大理寺卿做的也不安稳，参与到了南京《劾张居正疏》的妖书案中，被陛下一体夺俸。”</p>
“王世贞参与不多，就是鼓噪声势，所以只是夺俸，钱不钱的对于一宴数百金的王世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丢面子事大，王世贞不服，陛下直接令其回籍听用了。”王谦简单的介绍了下王世贞在郧阳巡抚之后的生活。</p>
郧阳巡抚，凌云翼、吴百朋、汪道昆等人都坐过这个位置，但是唯独这王世贞在这个位置上，一事无成，整天修书。</p>
这也就罢了，到了南京做大理寺卿，又被夺俸，还不服气，再被罢免，回籍听用。</p>
“都察院为什么盯上了他？”王崇古听完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有些奇怪的问道。</p>
王谦解开了谜题说道：“王锡爵有个女儿，说是显灵的仙姑，很有名气，号昙阳子，声称崇道，在南衙风头一时无二，朝廷之所以关注到了王世贞，是因为王世贞和这个昙阳子一见如故，自此开始崇道焚修，如果只是崇道也就罢了，但他们不仅仅是崇道。”</p>
“那是自然，咱大明这些个宗教大多数都是这样，没点利儿，谁会干？”王崇古理所当然的说道。</p>
大明的寺庙、道观因为不交税，很多的缙绅就把自己的田亩托庇到了这些寺庙道观之下，就像托庇到了王府之下，是为了避免朝廷的征税，这次的清丈，这些诡寄的田亩可是除侵占外最大的隐田。</p>
昙阳子到底有没有灵气，王崇古不知道，只不过这个王锡爵一个大学士，自己女儿事鬼神，实在是有些丢脸了，若是让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夫子知道了，怕是要把王锡爵开除儒籍了。</p>
“王锡爵、王世贞、王王锡爵的女儿昙阳子王焘贞，一个在南衙极为显赫的教派，号称十万门徒，父亲想到了什么？”王谦将几个人名和教派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p>
“你的意思是，他们跟西山袭杀案有关？”王崇古思前想后，若只是赚点钱，都察院盯着他们作甚？让王崇古汗毛竖起的就是这帮人很可能和西山袭杀要案有关。</p>
王谦点头说道：“昙阳子王焘贞的头号门徒，号宿净散人，教内别称共工。”</p>
西山袭杀案的大头目就是对外称自己是共工，在大明缇骑的调查中，那个共工被皇帝陛下手刃了，这个宿净散人，在教内的别称，只是巧合吗？</p>
“哪来的消息？”王崇古看着自己的儿子，缇骑都查了多少天了，都没什么线索，反倒是王谦得到了线索，着实是诡异。</p>
“咱们家也是势要豪右富商缙绅之家，所以有些个消息，缇骑们不见的知道。”王谦十分肯定的说道：“我其实是收买了昙阳子王焘贞的侍女，才探听到了很多秘闻，比如这个宿净散人，正月就离开了，一直到十月中旬才回到了太仓。”</p>
王谦很有钱，或者说老王家很阔，他们家的阔，钱主要是毛呢官厂的分账，而王崇古就王谦这么一个儿子，王谦可以动用老王家的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包括晋党的关系网。</p>
王谦总是能够收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别号王收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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