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山上，因为海拔还没起来，所以并不是很冷。</p>
甚至因为山上树木和植物的作用，反而比下面温度高点。</p>
至少余秋堂没有觉得冷。</p>
但他看到父亲，潜意识觉得对方会冷。</p>
围巾给父亲围上后，父亲开始还要推辞，却最终还是小心在前面系个扣，防止滑落。</p>
经过这样一个举动，两人基本不再保持前后距离，而是几乎并排前行。</p>
短暂的沉默后，余得金突然停脚步，轻轻拍打着山道旁的歪脖树，“看。”</p>
余秋堂看过去，竟然惊讶地发现树上刻着几个字。</p>
还是那种繁体字，四方四正，有点像是隶书。</p>
余秋堂再一回想，为啥觉得熟悉呢，是因为很多墓碑上都是这种字体。</p>
【我儿小金初次入山】</p>
他不禁睁大眼睛。</p>
这棵树，他其实之前见过很多次，是一棵斜插在小土台的歪脖桐树，看样子有些年头，大概有一人围的粗细。</p>
因为和山里其他歪脖子树一样，而又因为它是空心的桐树，所以尽管就长在人们经常可以经过的关键位置，却没有一人想着砍掉它。</p>
做木头是空心，当柴火烧没火气。</p>
哪怕就是做木椽，也因为太歪了，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p>
正是这种没用，让它才能躲避掉很多伤害，最终存活下来。</p>
只是，他万万没想过，这棵树，竟然还与他的父亲有关系。</p>
并且，是这般亲密关系。</p>
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个字肯定是爷爷写的。</p>
当时父亲年龄还小，二叔或许才刚出生，三叔说不定还没来到世界。</p>
那时候爷爷还很年轻。</p>
继承了阴阳这种职业，心里带着对神秘力量的敬畏，怀着一颗虔诚之心，定期去上香。</p>
大山，或许是他眼里，就是神仙的道场。</p>
带着儿子进山，肯定心里有很多特殊的情绪在里面。</p>
那此刻的父亲呢。</p>
第一次正儿八经和自己进山，是不是心里也很复杂。</p>
“那个时候，这树还很小，不知从哪里生出的桐树苗，从块石头侧面伸展出来。</p>
我呢，当时刚好想找个棍子拄着，一眼就看中这棵小树，认为它反正长在侧面，将来也长不大，干脆直接拔掉算了。</p>
但被你爷爷拦住了。</p>
你爷爷说，这个世上有些东西，他生来就命苦，别的树能生在雨水充沛，阳光能晒到的地方，这个小东西就只能生在这里。</p>
不过呢，生在哪里，其实都能好好活着。</p>
只是活得艰难一些。</p>
但不能因为艰难，就放弃，更不能因为艰难，就不管不问，不好好活着……”</p>
余得金说到这里，用手轻轻抚摸过刻的字，“所以你看看这棵树，它虽然还在歪着，却已经长这么粗了。</p>
看这个字，当时刻的很深，现在都浅成这样，怕是再长些年，就会薄的看不清。</p>
说到刻字，当年我还怪爷爷刻了呢，说是树这么小，刻那么大的字，万一把树刻死咋办？”</p>
父亲忽然想到什么，竟然没再继续说，只是看着字陷入沉默。</p>
余秋堂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陈年往事，顿觉惊奇。</p>
他出生时，爷爷已经去世，对爷爷的所有信息，都来自其他人转述。</p>
倒不知道，他原来还是这样一个老人。</p>
“那我爷咋说的呢？”</p>
余得金看了眼余秋堂，神态复杂地说：“他说，这都是命。”</p>
余秋堂一怔。</p>
歪脖树的插曲，并没有影响父子俩太久。</p>
两人也没有再歇息。</p>
很快就穿过余秋堂假设的“桥”，来到对面的桦树林。</p>
“这边原来是个混交林，后面其他树木慢慢被砍了，只剩下桦树苗，才长成了桦树林。”</p>
余得金如数家珍，给余秋堂讲述着山林的过往。</p>
随之又道：“你若是找做户对的桦木，要找老桦林，那边很多木头都有一两百年，木质更结实，也更粗一些。</p>
这边的木头正在长，里面是空的，一旦晒干，可能就会裂开。”</p>
“原来如此。”</p>
余秋堂想起米文忠说木头裂开的事。</p>
大概那只木头就是这个问题。</p>
他以前只知道父亲是个木匠，没想到他对山林这么熟悉。</p>
倒是超出意外。</p>
“那你说的那个老桦林，是不是胡子沟那边？”</p>
“你知道？”</p>
余得金露出疑惑的神情。</p>
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p>
余秋堂心里多出几分得意，能超出父亲意料之外，感觉比赚钱还舒服。</p>
“以前去过一次。”</p>
余得金更是意外，“那地界那么偏僻，你去那里做什么？”</p>
“无意间去的。”</p>
“哦。”</p>
余得金想想也是，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便转身向胡子沟那边而去。</p>
所谓胡子沟，其实是个山谷。</p>
夹杂着两面都是峭壁，中间只有几米宽的一个山道。</p>
山道半路，被山崖阻拦，最细的地方只有两三米宽。</p>
真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p>
据说当年战乱，山里有一群胡子，也就是土匪，就躲在这沟里面。</p>
靠着天险牢牢据守。</p>
官方数次想端掉，都因为地势过于险要，损失太大而放弃。</p>
本地的人们，都叫他胡子沟。</p>
后来和平了，胡子们都被打掉，但这个位置依然很少人过来。</p>
传说这里面杀死过很多人。</p>
很多都没有投胎，整日在谷里面晃荡，阳火弱的人都会被吸干吸尽，或者将魂魄管给勾引了去。</p>
就是常常在山里行走的猎人和赶山客，护林员，一般也不会特意来这边。</p>
算是个小小的禁地。</p>
余得金是没想到，这种偏僻之处，余秋堂竟然知道。</p>
他眼里的余秋堂，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不该知道这些。</p>
天渐渐亮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