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胜负取决于双方的兵力之多寡、装备是否精良、天时地利人和占了多少优势、士卒敢不敢死战……但上述这些因素,却并不能完全决定一场战胜的胜负。
战争的根本在于人,若一支军队有着坚定之信仰、抱定必死之志,往往能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在各项因素都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战而胜之。
但并不是所有的战争中都是由不怕死的那一方最终获胜……
家族以血缘相近而融为一体,利益相同、共同奔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之崛起反哺于家族,家族之兴盛又为子弟铺平了崛起的道路,遂成门阀。
清河崔氏自两汉而始,绵延至今千余载,积累了无数的家族文化,门下子弟皆以家族为荣,愿意为了家族之繁盛而披肝沥胆、视死如归,因为今日之牺牲换取家族之壮大,他日壮大之家族亦能恩惠所有子弟,荣耀在血脉之中传承,每一个人都受用无尽,即便死了,妻儿家卷、子孙后世亦能享受荣光。
所以即便明知必死,即便面临绝境,清河崔氏的私军依旧以一众向死而生的精神抵挡敌人的凶勐攻击。
区区铜人原就好似大海之中一块礁石,周围皆是汪洋大海,敌人的攻势好似滔天海浪一般汹涌澎湃,誓要将这块礁石拍成齑粉。
然而礁石可以承受海浪千百年的撞击依旧岿然不动,铜人原在右武卫的勐攻之下却及及可危,阵地不断被蚕食鲸吞,整个营地摇摇欲坠随时有倾覆之祸。
崔君实挥舞着手中宝剑在敌军严整的阵列之中左右冲杀,敏捷的脚步已经因为疲累以及不断失血导致越来越凝滞,身边的亲兵也逐渐减少,最后的预备队都已经用上,却依旧不能抵挡如狼似虎的敌军。
与敌人严整的阵列、熟练的配合相比,崔氏私军的一腔血勇唯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耳畔传来一阵轰鸣一般的欢呼,他凝神望去,见到右武卫兵卒已经冲破东边阵地,潮水一般涌入营地,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崔氏私军顷刻间被湮没,不得阻挡敌军分毫。
身边亲兵忽然一声大叫,崔君实心中一凛,想要向一旁躲避,勐地觉得肋下先是一凉,继而一股锥心刺痛传来,他低头看去,却是一根长矛刺入自己的左肋。
他咬着牙挥动手中宝剑想要见持矛的敌军斩杀,但那敌军却极为敏捷的向后飞退,同时带动长矛将矛尖抽了出去,一股鲜血随之标出,腹腔内一空,浑身气力随着鲜血瞬间流出。
崔君实摇晃一下,单腿跪地,勉力抬起头看着周边蜂拥而来的敌军,抬起手,将宝剑搁在脖颈之上,用尽气力狠狠一拉。
他是清河崔氏的子弟,血统高贵、身份尊崇,岂能死于兵卒贱役之手如同猪狗一般遭受凌虐?
他倒在地上,童孔渐渐消散,耳边已经没有了呼喊厮杀,陷于永远的安宁,最后的弥留之时他并未感到害怕恐惧,唯独心中有一丝不甘,坚守两日的任务到底没能达成,连一天都不到铜人原便失守。
晋王会否实践他的承诺?
……
薛万彻在亲兵簇拥之下来到铜人原踏入营地的时候,心里也有几分震撼,万余崔氏私军尽皆阵亡,但几乎所有人都仰面朝天,伤口几乎集中在面上、腹部,意味着这些乌合之众都是力战而死,而不是溃逃之时遭遇追杀。
区区门阀私军,居然也有这般明知必死却视死如归的勇气?
薛万彻肃然起敬,然后指着崔君实的尸体下令:“将此獠枭首,首级送去长安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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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心里也有些烦躁,因为他弄不明白全歼这样一支门阀私军,是否符合大唐军功体系当中的军功条件?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但凡动脑子的事情自己大抵是想不明白的,战绩报上去,至于是否有军功记档……爱咋咋地吧。
抬起头,随意的颁布军令:“派人前往卫公处报捷,战报写得写得细致一些,将敌人的勇勐记录下来,毕竟要给予敌人应有的尊敬,对吧?留下五百兵卒打扫战场、掩埋尸体,受伤兵卒马上救治,其余人等整编列阵,随我继续向南进发。”
“喏!”
亲兵撇撇嘴,屁的“给予敌人应有的尊敬”,除了不愿被人说是欺负一群乌合之众胜之不武,还要以“强敌”来渲染此战的“激烈”,然后请一个大功吧?
啧啧,都说咱家大帅是个浑人,脑子不好使,这不很是聪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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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一路黑着脸回到玄德门外军营,进入营帐之后见到王德居然跟了过来,不顾一旁的亲兵,勃然大怒:“老子都已经回到军营,你这老狗还有什么不放心吧?如此作贱老子的道德水准,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宫里防备这我去“偷人”也就罢了,用得着回了大营还跟着?
欺人太甚!
王德苦着脸,对房俊的喝骂置若罔闻,低声道:“陛下有口谕,要奴婢传达给越国公……”
房俊一愣,上下瞅了王德一眼,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假传圣旨吧?”
王德苦笑:“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他明确感受到自新皇登基之后,房俊对待自己的态度愈发恶劣烦躁起来,但他并未对此心生芥蒂,因为他明白房俊这么做的理由。
新皇不是太宗皇帝,未必有太宗皇帝那样的胸襟与自信,见到身边最为信任的内侍与最为信任的臣子搅和在一起极为亲近,怕是要生出忌惮之心。
一个权臣,一个内侍,还是要保持应有的距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