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来的助手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p>
瑞文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黑色的双眸微微发蓝。</p>
一股微弱的电流自他后脑窜过,麻痹了他的中枢神经,让面部肌肉微微抽搐。</p>
然后,逐渐支配了身体。</p>
他能看见自己的双手缓缓抬起,用卡梅隆的手帕擦了擦腹部的血,止不住颤栗地指向粘液延伸的方向,语气异常兴奋地低喃起来:</p>
“卡梅隆,我们往那边去。”</p>
粘液延伸的方向是南面,一大片种植焦麦的黑色麦田。</p>
“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瑞文。正午快到了,我们先回去吧。”</p>
“不,那边,那边!你看见了吗?”</p>
瑞文伸直了手臂,仿佛要越过黑压压的麦田指向更远处的什么东西。</p>
那里,遥遥远空中,有一座虚幻的天城浮现在他的眼底。</p>
前所未有的清晰,前所未有的近。他能感到眼眶因某种强烈的狂热感而湿润,声音仿佛不属于自己。</p>
“我什么都没看见。”</p>
“那!天国!它就像,它就像我梦里经常梦到的东西!我敢肯定我在哪里见过它,肯定!”</p>
瑞文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朝着那座不存在之城走去,自己的嘴唇因渴望而干涸。</p>
不出几秒钟,他的脚步变为了奔跑,变为了狂奔,一溜烟地冲了出去,留下卡梅隆站在原地。</p>
“等等!”</p>
眼见已没有任何阻止的机会,他也拔腿朝同一个方向跑去。</p>
街道和树影从身侧快速掠过。</p>
那座虚幻的天国静静浮在空中,那些空中浮台,那一道道石柱和栏杆。是的,他绝对在梦里见过那地方,或许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飞行城堡向他的灵魂发出了呼唤。</p>
刚被擦干的伤口再次裂开,外视藤壶们欢快扭动着,瑞文再次借用藤壶们的眼睛,追踪着地上发光的痕迹,仿佛那是前人用来引路的足印。</p>
身体有种错位感,精神服从于肉体的错位,但他并不在意。</p>
哦,不,不要误会,他对自己嗤笑道。</p>
我不是在逃跑,我不是在逃避,只是想到达那里,到达天国。</p>
蓝色的口水一直延伸着,掠过南部被晒得焦黑的谷仓,远处是那片辽阔的黑色麦田,一颗颗黑色的麦穗向天国伸展,摇曳,仿佛无数只要将它从天上拽下来的小手。</p>
“等等,停下!”</p>
瑞文仿佛看见那座天城为躲避地面而飘远了些,仿佛随时都要飞走。</p>
不论自己怎么追赶,两者间的相对距离都没有改变。</p>
唉,这个绝望的地方,这片绝望的地面。每天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可言,人们日复一日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p>
瑞文想起了那个不愿醒来的美梦,那个远离烈日的美梦。</p>
梦中妹妹的脸和天国重合在了一起。</p>
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鼻梁、黑发和双眼,眼中盈满泪水,失声痛哭着。</p>
为什么要哭呢,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吗?</p>
瑞文不解地自言自语,向那张虚幻的脸庞伸出双手,妹妹瞬间碎裂成无数黑渣。</p>
滚烫的泪痕从自己的脸颊爬下。</p>
漆黑的麦田中央有一团不断变换着形状的黑雾,蓝色口水星星点点地延伸到那里。</p>
天国就漂浮在其上,可是自己够不着。</p>
这时,“嗜绿症”居然也发作了,渴求天国和绿色的冲动同时在脑内爆发,炸碎了瑞文的一切其他思想。</p>
快到正午了,可他浑然不觉,胡乱地伸出双手向前抓着,够着。后颈处一阵躁动,仿佛有一对畸形的翅膀要从中破体而出。</p>
眼前的天国敞开门扉,从中淙淙流淌出绿色的瀑布。</p>
天国,绿色,绿、绿色的天国......</p>
黑雾逐渐浓郁起来,骇人的咆哮从中溢出。天国的轮廓逐渐暗淡,天空由橘红逐渐转为炽红。</p>
一轮烈阳自无物中缓缓降落,悬在了奥贝伦上空,悬在了蚂蚁般细小的自己头顶。</p>
绿色的天国,绿色的天国......</p>
“绿色的天国。”</p>
谁?瑞文猛然睁眼——</p>
放眼望去,一片滚烫的红。</p>
天国已然化为乌有,只剩下鲜红。</p>
阳光倾泻而下,最初只是黑色麦田中央的一个光点,迅速扩张为巨大的光柱,携着滚滚热浪而来。麦秆开始劈啪作响,鼻腔中传来了头发和眉毛的焦味......</p>
“当心!”</p>
卡梅隆冲到了瑞文背后,用力向前一推。</p>
失重过程中,瑞文感受到了时空的微弱扭曲。他看见一只野狗从黑暗中冒出头来,巨大的爪子,赤红的双眼,钴蓝的长舌......</p>
黑暗抢在地面之前将他接住,笼罩。</p>
滴!滴!滴!</p>
“手术非常成功,患者体内异物已取出,并无大碍......”</p>
“哥!哥!”</p>
是妹妹瑞雪的声音。</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