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执意要在佳节前夕谈论死人的事情，我只能请你去院子外面说了，亲爱的富勒先生。”</p>
瑞文看了看挤满客厅的客人们，利奇正像只小老鼠般在众人之间窜来窜去，叼走喜欢吃的馅饼，蛋糕，布丁。黑兹太太说得一点不错，短短二十分钟内，已经有五名独身女士向他搭讪，甚至还有一名中年绅士向他介绍自己还差一年成年的女儿。</p>
一名有教养的独身男士，经营着一家颇有前景的公司，这是大多数人对自己的全部认知。</p>
“瑞文先生，不介意为我调配一杯潘趣酒吧？”</p>
这是第六位了......瑞文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对上了从黑色宽檐帽下露出的艳红嘴唇。</p>
——欧若丝女士向他递出了印着一点口红迹的高脚杯。</p>
“来吧，这能让我更好地了解你的品位。”</p>
“......乐意效劳，女士。”瑞文硬着头皮接过玻璃杯，从漂浮着冰渣的大玻璃缸内舀了三分之一杯粉红果汁，兑满金黄汽酒，递给对方。</p>
“女士，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p>
“这周五，正好赶上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欧若丝女士的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瑞文无法看出对方的眼里是否含有笑意。</p>
“我听邻居们说你拥有相当不错的品格，为人乐助，温文有礼，不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对吗？”欧若丝女士有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p>
“我无意自证，女士。”瑞文摇了摇头。</p>
“每个人身下都有一道影子。”</p>
欧若丝女士没有喝下瑞文混合的潘趣酒，而是把高脚杯印着口红迹的那边朝向对方递了过去，顺手取走了他的杯子，倒了杯纯威士忌，一饮而尽。</p>
“太甜了，还是这个适合我。”</p>
“不少人对你有兴趣，而他们并没有被派对的主人邀请。”她低声暗示道。</p>
“比如，谁？”瑞文试探道。</p>
“比如......即将出现在你眼前的那一位。”</p>
啪！</p>
客厅一角的电视机忽然自己打开了！宾客们纷纷偏头注视着亮起的屏幕，窃窃私语起来。</p>
啪！啪！啪......</p>
阿尔伯克街上所有的电视机都亮了起来。麦西坎区所有的电视机都亮了起来！新德市所有的电视机都亮了起来！</p>
海浪在地平线的远处翻涌着，一排接一排，无数名身穿工厂制服，破烂布衣，乃至不着一丝的男女跪在沙地上，一排排枪口抵着他们的后脑勺。</p>
“噢，青天啊......”格丽默女士捂了捂嘴。</p>
“这可不是特别吉利啊！”</p>
黑兹太太试着关掉电视，和新德市成千上万的尝试者般，她徒劳无功。屏幕一闪，画面切换到了一名在海滨吹风的青色女人。她头戴一顶富黑斯雷夫群岛特色的宽边草帽，身穿轻薄纱裙，在她身后，沙滩被密密麻麻的小点填满。</p>
“‘群青’......”</p>
“是‘群青’......”宾客们纷纷私语。</p>
“群青”？她就是“群青”？</p>
那名女性的牙齿颜色很深，显然并非一口白牙，头发的颜色和牙齿深浅一致，在黑白画面中呈同一种色彩，同样的颜色还占据了她的舌头，指甲和眼珠。</p>
倘若电视画面出现色彩，它们必然都是浓郁到了极点的群青！</p>
“无需惊慌。”</p>
“群青”随和地弯起了嘴角。</p>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这是全新德市人人有份的佳节礼物。”</p>
“新德市将变得更好。”她继续开口，语气就像一位天真烂漫的女学生。</p>
“人人生而平等，拥有相同的社会权益......”</p>
砰！</p>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第一排人倒下了。</p>
“男女皆可生存，皆可工作，皆可活出自我价值......”</p>
砰！第二排人的头颅开了个碗大的口子。</p>
“每个人都能有梦想，且都有实现的机会......”</p>
砰！</p>
“任何政见者都可成为议会候选人......”</p>
砰！</p>
“每位市民都有一票选举权，而长屋人等少数族裔亦拥有半票......”</p>
砰！</p>
“每位孩童都可接受教育......”</p>
砰！</p>
“没有饥饿，没有炎热......”</p>
砰！</p>
“只要努力奋斗，人人都能在这片人类的繁荣乐土上活出属于自己的新德市之梦！”</p>
砰！砰！砰！砰！砰！</p>
沙滩上的黑点像被一只只捏死的臭虫般化作墨点。随着最后一排人倒下，有人在院子内发出了惊呼。所有人都跑了出去，抬头看向头顶的青色天空。</p>
在那一瞬间，绝大多数新德市人都在仰望星空。</p>
钻石般的星辰铺满了天空，银河像随意泼洒的牛奶般流淌着。下一秒，厚重的云层遮挡了繁星，凉爽的风吹动了树叶，又过了一会，亮晶晶的雪花从天而降。</p>
“噢，它是冰的！”黑兹太太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惊呼道：</p>
“就像冰箱里的霜从天而降了一样！”</p>
一片六角形的轻薄冰晶飘到了瑞文的鼻尖上，迅速融化成雪水，让他全身一麻，打了个冷颤。</p>
真的是雪！他还从没见过下雪呢！</p>
纷飞大雪瞬间在地上铺了一小层。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矜持和礼仪，纷纷扑入冰天雪地，用手，用嘴感受冰凉的雪花，大口吃雪，在雪地中打滚，白雪为他们穿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棉袄。</p>
瑞文依旧停留在原地，双目凝视着繁星之上。</p>
他看见了成千上万哀嚎，哭泣，叹息的灵魂，在那片虚假的天空上打着转，被吸入旋涡中心，面孔逐渐破碎，化为漫天雪白。</p>
四万个灵魂被献祭给了天空，换来了一场冰凉大雪。</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