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江看着拥挤的苏州关市道:“我们船离水次仓后,原可支三石行粮,后行粮减为两石七斗,匀下来一日不过九合。”
展明也是行伍出身,当下道:“怎么这么少,咱当兵每日三餐,需支粮一升五合方饱。”
楚大江苦笑道:“九合算好了,可实际也从没给足过,官吏清明时,拿个六七成就不错了,平日克扣不足五成。你们看看我手下的运兵,各个面有饥色,若不贩点土宜,如何过活。”
林延潮三人听了也是默不作声。
次日漕船从苏州起航,行船到了淮安,淮安乃是漕运总督,漕运总兵府的驻地。
大明文尊武卑,漕运总兵府,事事听命于漕运总督。漕运总督,除总督河务外,还身兼凤庐巡抚,故也称漕抚,权力赫赫。
林延潮半夜抵达淮安,在码头上就可遥遥望见城里的漕运总督府,其所在灯火辉煌,照得半壁天空都是通明。
漕船抵至淮安,需先至漕院投文过堂,方能过淮。可想而至漕运总督府现在必是人山人海。
漕船到了淮安,下面路就难行了。由于黄河夺淮入海,下游往年一直是泛滥成灾。
鉴于此,张居正于万历六年用治水名臣潘季驯为河道总督,兼理漕务。
潘季驯治河,采束水攻沙之策,乃是在两岸筑高堤,用水流冲河底泥沙。现在潘季驯正在淮安,一面主持修高家堰大坝,一面署理漕运。
不过眼下正逢桃花汛,无论是筑坝,还是漕运都受影响,停了下来,潘季驯此刻必是心急如焚。
淮安码头上几千艘漕船,民船都堵在淮河南岸。码头之上漕船云集。
要知道,漕期是一刻也误不得的。
隆庆五年时,黄河水淹运河,朝廷强行督令运兵驾船运粮北上强行过淮,结果船遭河淹,三千艘漕船损坏八百余艘,溺死运军千余人。
因为有前车之鉴,整船上的运兵都是忐忑不安,生怕朝廷又强令他们过河。
幸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漕院让漕船在淮安,等了半个月,待桃花汛过去,方才过淮。
几千艘停泊在淮安的民船,漕船,自是由漕船先过,朝廷有公文,粮运盛行,运舟过尽,次则贡舟,官舟次之,民舟又次之。
漕船次序还在贡舟,官舟之上。若是林延潮北去乘坐民船,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一夜风雨如晦,林延潮睡至半夜,却听见外面的雨声中混有杂声。
当下林延潮披上衣服,心道莫非要赶漕期,连雨夜也要起航吗?林延潮走到船舱外,但见几百艘漕船果真已是起篙。
夜幕之中,大雨如织,桃花汛时肆掠的淮水江面已是平静了许多。
林延潮见到楚大江一脸刚毅地站在船楼上,船上的纲司,拦头,扶柁各司其责。
随着前方领航的引水船后,上百艘漕船上前行,望去但见帆樯如林,舳橹十余里,前后相继。
桃花汛虽过,涌浪起伏的河水下不知有多少暗流。
每艘漕船上都挂着数盏大风灯,运兵也是点起了灯笼,火把,往船舷下方探去。
大风夹着大雨吹打而来,风灯被吹得乱晃,火把上的火光也是被扯得忽明忽暗的。
片刻疾风过去,十几里的黄淮水都已被照亮,连天上的星月也是黯然失色。
前方的船犁出一道道浊浪,在骤雨中,前船上运兵舞着火把,向后喊道:“过淮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