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给人戴高帽,那边却打算下黑手。
不过丘明山心底却一阵阵欣喜,这样的东主,虽有时以民为重的想法迂腐了点,但大体与他三观相合。
孙承宗也理解林延潮,君子之道,有经有权。
孙承宗在旁建议道:“东翁,既是赈灾之事上查不出苏府台的把柄,不如改从河工之事下手。”
丘明山变色道:“这不行,赈灾之事若说是一点,那么河工之事就是一片,这其中不知有多少官员牵扯其中,若真察下去可能会得罪了整个河南官场。监察御史被杀,就怀疑与河工之事有关,这浑水咱们可不能趟。”
林延潮问道:“听闻监察御史就是在巡视本城时自杀。”
丘明山正色道:“不错,就在北察院衙署。”
商丘城里有北察院,南察院,以往都是巡按御史来地方巡视时的衙署。
北察院是京师都察院御史下榻之处,南察院就顾名思义了,但之后商丘不归南京都察院监察,南察院就废除了,现改为参将府。
林延潮道:“北察院禁卫森严,若是有人要谋害御史,恐怕办不到吧。”
正说话间,突然陈济川禀告道:“老爷,方才开后门,发现一封密信。”
几人闻言都是惊讶,林延潮取了密信一看。密信竟道的是这一次御史被杀之事。
信中所言,原来这监察御史吕毓昌巡视至归德府,上河堤视察河工,觉得其中有猫腻。于是回府后调集账册查账核对,发现账册中有严重贪冒。
于是吕毓昌见黄河百万百姓无家可归的惨状后,十分愤怒,决定在给天子的奏章里上奏此事。
但吕毓昌准备上奏之事,却为家仆吕祥得知。于是吕祥擅自作主,替吕毓昌出面,找到其中之一的当事官员索贿。
当事官员决定给吕祥五千两银子,让他交给吕毓昌请他按下此事,不上奏天子,并私下答允分给吕祥好处。
于是吕祥大喜向吕毓昌通报此事。
看来这里,林延潮不由一叹,当时官场规矩就是如此。一般的御史都会拿了钱息事宁人的。
但是吕毓昌不肯,执意要将此事向天子禀告,并还要将这当事官员行贿之事一并奏上。
这件事不仅将当事官员惹恼了,还惹到了吕毓昌的家仆吕祥。吕毓昌如此不仅自己赚不到,吕祥也赚不到钱。
然后一日夜里,吕毓昌联合两名家仆,给吕祥喝了一碗毒茶后。吕祥再将吕毓昌勒死,伪作成上吊自杀之状。
然后吕祥与另两名家仆上报商丘知县,说吕毓昌系自杀,但随即知县认同这一结果,河南各级衙门也一直以吕毓昌自杀之结果。
写信之人所言,自己亲眼目睹此事,句句是真,吕祥必受官员主使,他收钱后,杀死其主。
写信之人说自己怕官官相护,惹来杀身之祸,不敢轻言一句。眼下知林延潮当初在府外救下几十名百姓,又不畏生死出城与响马谈判,知道林延潮是一个好官。
于是他将此事秘告给林延潮,希望林延潮能为吕毓昌伸冤,将此案大白于天下,还吕毓昌一个公道。
信中还说,自己不知到底是什么官员主使吕祥杀得吕毓昌,但知道当初吕毓昌要弹劾的一共有六名官员。
主谋杀吕毓昌的必然是六名官员之一。
林延潮一看六名官员名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六名官员有河道衙门,有布政司,有按察司。
其中知府苏严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官位还不是最高的。
林延潮看完信后,觉得真实度很高,因为细节很详细,写信之人说自己当时就在吕毓昌身边,此事多半不会有错。
林延潮让孙承宗,丘明山退下,他不打算将信中内容告知二人。
现在对林延潮而言,可是烫手山芋,抱在手中。
若真要向天子秉直陈言此事,就是得罪了半个河南官场,这么多一省大员,这干系不是自己这五品官可以担得起的。
现在林延潮左右为难,若是说,那么自己恐怕当不了这干系,连申时行都不保不住,何况这名单里还有申时行当初要林延潮保下之人。
但若是不说,自己就有亏天子交待暗访查案之职。
林延潮左思右想一阵,决定将此信交给正牌钦差都御史丘橓。
人家是正二品大员,就算有什么事,也有高个子顶着,而自己赶紧甩锅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