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群臣供侧,申时行在其中谈笑风生,宰相气度正是如此了。
林延潮有些孤单,他此刻呼吸着寒冽的空气,走下台阶。
番薯早在云南,广东种植,以及番薯的薯种不能在北地越冬的事,他事先都不清楚。他苦心筹谋了一番,最后却不了了之,当然是心情不佳。
他没有因此受到天子赏识那也罢了,只是不能打动天子,利用朝廷的政令推广番薯,仅凭陈振龙和自己在民间传播,番薯要栽种至各省那要到何年何月啊!
“林学士留步。”
林延潮闻言停下脚步,但见是同为侍讲学士的于慎行。
“于学士!”
林延潮停下脚步,于慎行上前道:“林学士,你说番薯可亩产二三十石家中还有没有,借我一观。”
林延潮兴致不高道:“本来还有不少,但从南到北运来,不少都是坏了,现在仅剩一些,若是于兄喜欢可以拿去。”
于慎行见林延潮问道:“林学士,今日之事不用失意。”
林延潮道:“我何尝为了自己之故,这番薯乃亩产二三十石之物,若是推广天下,老百姓可以不受饥荒之苦。为何陛下却不放在心上?”
于慎行闻言道:“二三十石?或许众人以为太过荒谬了吧,粮米亩产不过二三石之物。这几年不少边臣献祥瑞,向天子说亩产几十石,上百石之事,这样的话不仅是陛下,连我也是听腻了。或许陛下听了此事,也是以为太虚了吧。”
林延潮心道,什么,明朝也盛行浮夸风?亩产十万斤?我这几年不在朝堂,风气怎么会变的如此。
于慎行道:“确实如此,自林学士当年离京后,朝堂风气大是不同,有的文臣逢迎陛下,进献奇物,或者是上报治下丰收。”
“初时陛下听了很高兴,给这些文臣加官晋爵,但后来查出此类之事多为舞弊,连查几起后,陛下对于这样上报当地丰收,亩产十几二十余石的事,再也不上心了,不说褒奖,还下谕至地方,让官员实心用事,不要媚上!”
林延潮心想,我勒个去,还有这事。
于慎行道:“换了他人,于某定然也以为是乱报祥瑞,但林学士是如何人,陛下与满朝大臣,天下读书人都是心底是有数的。”
林延潮听了这几句话,当下感激地道:“于学士的信任实令我惭愧。”
于慎行笑着道:“如林学士这等为国为民的大臣,于某看人不会有错的。”
冷冽的风中,林延潮感到一丝暖意。
于慎行这位耿直的山东汉子,在这个时候给了自己坚定的支持。
同时通过于慎行这一番话,林延潮也知道番薯推广,并非一触而就之事,自己终归还是太急切了。
不过这一番上殿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为陈振龙讨了一个官职。虽说只是七品散官,但这可是天子钦点的官职,意义非同一般。
从宫里回府后,林延潮一进门即见林浅浅迎了出来,笑着道:“相公,相公,今日朝堂上,陛下可有夸赞你献的番薯?”
林延潮摇头道:“哪里有夸赞?反而讨了个没趣。你呢?”
“这样啊!”林浅浅闻言笑了笑,一双眼睛弯弯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延潮闻言惊喜道:“皇后喜欢吗?”
林浅浅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着道:“皇后可是喜欢了,今日我带的番薯被皇后看上,当殿煮了粥,官员夫人都吃了,她们说粥里添番薯为菜色,既不甜腻,又不清淡,还可生津止渴之用。”
说完林浅浅抬起手腕,比了比一个玉镯子笑着道:“皇后娘娘甚喜,当殿赐的,你说好看吗?”
林延潮见了差一点仰天长叹,果真是论消费,拉动gdp,最后还是要靠女人。
咱大明的指望,看来就在皇后身上了。
自己留一手是对的,让林浅浅献番薯实在正确,这叫东方不亮西方亮。
还让她白赚了一个玉镯。
等等。
林延潮似想到了什么道:“你说皇后将番薯添为菜色,而不是主食?”
林浅浅点头道:“难道不是吗?番薯本来就是菜啊!”
林延潮突然意识到,是啊,这时候人们的主食是五谷啊,什么是主食吃个饱,能垫肚子的。但番薯普遍认为不是主食,吃不饱肚子。
最初传入中国时,百姓都不拿来当正餐使用,怀疑是否能充当杂粮的地位。
这又是一个推广番薯的难题,但是比起来如何在北方栽种,这倒是次一等了。
林延潮心底惦记着国家大事,但林浅浅却是丝毫没在意问道:“相公,相公,先不要想此事了,今年天子元旦令节的恩赏发些什么?”
林延潮闻言不由笑了笑,林浅浅此刻就犹如丈夫发了年终奖后,都要问个清清楚楚的妻子般。
有林浅浅为妻,林延潮觉得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缓一缓,番薯就放在一旁吧。忧国忧民的事,哪里有自己家的柴米油盐重要。
林延潮笑着道:“听说是一石禄米,两匹布,一匹缎,一些醋酱胡椒,还有十几斤炭薪,都在光禄寺领。”
林浅浅喜道:“这么多啊!今年难得皇上大方了一回,那相公你要记得下次出门时,顺路从光禄寺领来。”
林延潮一脸认真地道:“知晓,知晓。”
林浅浅犹然不放心道:“上一次相公你去的晚了,那光禄寺的禄米只剩下些陈谷,可难吃了,这一次你早点去,明日相公你不是要出门拜会阁老吗?记得早点出门,先去光禄寺把事办了。”
林延潮道:“你也是诰命夫人,这些事就别惦记了。”
林浅浅不以为意道:“皇后娘娘还吃番薯,我是诰命夫人又如何?这事你就别管了。”
见林浅浅如此,林延潮大笑,之前的失意早就不知哪里去了。于是他问道:“夫人今晚吃些什么?”
林浅浅当下一道道报起菜名,林延潮笑着道:“好了,知道了,让孙先生他们一并来。”
林浅浅笑着道:“就知道你要请客,我早知会了。”
正当这时候门外道:“老爷,老爷,陛下恩赏,赐三尾鲥鱼,宫里的人都送到咱府上来了!”
林延潮心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