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自是万象更新。
万历十五年的新年开始,当今天子登基的第十五年,南京工部尚书舒应龙上表天子裁撤净军的事,顿时轰动了百官。
而林党,或许说是林延潮则是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不少朝官都知道,这一次的事是林延潮出面牵头组织的,摆平了各方面的势力,最后在御前促成此事,然而到了最后一步,却是这舒应龙上疏。
几个不明真相的群众,贸然以为舒应龙是林延潮门生舒弘志的父亲,那么不也是等同于林延潮上疏,但这样的说法,一说出来即被人嗤之以鼻,可能性太小了。
舒应龙作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官场大忌,林延潮岂会与他干休?
而就在舒应龙上表的第二日,舒弘志即上疏请病归。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怀疑了。
林延潮是翰林学士,舒弘志的父亲作出这样事,儿子如何能见容于林延潮。
舒弘志此举等于是落了林延潮颜面,几乎明白的说林延潮此人睚眦必报,他早点回家,免遭林延潮穿小鞋。
加上年前的御史弹劾,林延潮此刻处于风头浪尖之上。
翰林院中气氛也是与往日不同。
但是庶常们依旧在进行每日一次的晨跑。
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庶吉士们喊着的口号,奋力的跑于翰院之中。
翰林院是天下瞩目的书香文墨之地,翰林院的风气最是古朴保守不过。
但自林延潮主任翰林院后,却是每日都有一些不同。
掌院学士徐显卿每天至翰林院后,都会看到庶吉士们晨跑,他一直觉得庶吉士每日如此跑跑跳跳,有些跳脱,并非沉静治学的风气。
但出于是林延潮主导的,他也是不好说,避免二人起了冲突,这也是他为官谨慎的地方。这一次御史弹劾林延潮,就其有歪曲士风之言语行径,其中有一条就是这每日早起的晨跑。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此事也总有一日落人口舌,所以他当然不提。
所以徐显卿依旧没有说话。
但是徐显卿不说,不等于他人不说。这日却有一人来到了跑操中的庶吉士里道:“够了,你们每日跑来,如同武夫一般,岂是我翰苑治学的风气?”
说话的人是检讨季道统。
在翰林院里是一个很重视资历排辈的地方,季道统出面呵斥,令跑得满头大汗的众庶常们都是停了下来。
“见过季翰长!以往我们也是如此晨跑,为何季翰长往日不说,今日却说了。”说话的人是袁宗道,去年会试二甲第一名。
“此一时彼一时也。”
“此话何意?”
季道统道:“那我直言相告,我们翰院的前辈,对你们庶常每日晨跑之事,皆以为不是一件妥当的事,当初姑且让你们试一试,而今一年有余,见尔等学风浮躁,一日不比一日,故而提出纠正!”
此话一出,众人沸然,掌院学士徐显卿在学士堂里听到外面有喧哗,当下命人去探听,不久后回报说是季道统出面代表翰林院的同僚让庶常们停止每日的晨跑。
徐显卿听了不置可否,然后道:“由他们去说吧,此事我们暂不要出面。”
季道统身旁聚了几个人,他见学士堂里并没有人阻止的,当下更是有恃无恐。
众庶常们是敢怒不敢言,这时本该是杨道宾出面的,他是修撰,官位还在季道统之上。
但杨道宾却不敢起争执,而舒弘志又告病回家了,这时候唯有编修孙承宗出面道:“季检讨,晨跑是学士大人的决定,你反对晨跑之事,学士大人知道了吗?”
季道统道:“这……这知道不知道都无妨,林学士马上就要离任了,算了,还是让新教习来提点你们,言尽于此,我好言奉劝诸君一句不要自误!”
说完季道统长笑一声离去。
众庶常们面面相窥。
“稚绳兄,季翰长此言到底何意?是不是教习他真要离任?”
几名庶常聚到了孙承宗身旁,孙承宗摇了摇头,充满了忧虑。
不久后庶常们都是更衣来到学堂上正坐,大家都在议论。
众人心知肚明,林延潮他这一次停职,多半源自于御史上疏弹劾。被官员弹劾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上疏自辩,一条路就是停职待罪。
其实后一条也是官员们正常的做法,申时行屡遭弹劾,每次被弹劾,他就立即上疏表示辞官。
这不是矫情,而是大臣们理所应当的做法。
嘉靖在位时,就非常讨厌官员们被弹劾后上表自辩的行为,甚至下了圣旨,一旦有官员被弹劾,先主动停职然后再上表解释。
所以后面的官员基本都按着‘停职待罪’的办法来,如林延潮以前那等不停职再自辩的官员,要么性子很冲,要么后台很硬。
而林延潮被弹劾的罪名,也就是教授庶吉士们离经叛道的学问。
众庶常都是愤慨不已,庶常胡克俭直接道:“我等联名向朝廷上疏,教习教授我们的绝非离经叛道之学。”
立即就有人反对道:“这是书生意气,难道你忘了教习平日教授我们的‘君子思不出位’的话吗?”
众人看去此人乃李沂。
“李兄就是担心你的乌纱帽,若是你不敢上疏,我来!”
“住口,”李沂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道,“我们身为庶常,还未正式授官,岂可轻易言事,你们忘了顾允成是如何被贬官了吗?就算我们拼了前程不要,可是庶吉士聚众上疏,是古往今来都没有的事,如此不是更遭到猜忌,坐实了学士之罪吗?”
众庶常们你争来我争去,不久有人道:“教习来了。”
众人方才不说话。
林延潮已是来到了学堂。
众庶常们见林延潮来了,都是起身行礼,心情都十分复杂,连见礼的声音都小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