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看了林延潮一眼,提笔又写了几个字后,立即摇铃将门外的申九叫了进来道:“这申斥的题文,老夫写了主干,你把他补完,词句斟酌以严厉,然后发礼部,不必再交由我过目!”
“是,老爷。”申九应了一声,然后捧着题文出去了。
申时行对林延潮道:“你仔细说……”
林延潮阐述了一番,将自己劝天子推迟立太子的事隐去,然后说了自己已是答应了天子出任詹事府少詹事的差事。
申时行捏须道:“陛下,有没有提立国本之事?”
林延潮道:“陛下隐隐有问哪位皇子更贤明,但是学生言自己不敢妄议,就没有表态。”
申时行皱眉道:“那除了哪位皇子更贤明的话之外,陛下有说何时皇元子出阁读书?”
林延潮道:“学生有拿犬子与陛下皇元子一并读书的事提了一句,结果陛下却道以后再说。”
申时行闻言道:“这么说陛下眼下并没有让皇元子出阁读书的打算?”
林延潮道:“这……这学生不好胡乱猜测。”
申时行眉头皱得更深道:“陛下会不会拖至皇三子也能出阁读书的年纪,再办此事,那时太子都十一二岁了,此不可能。”
林延潮保持沉默。
申时行看向林延潮道:“说回你吧,你接了此差事,其中的关键不用老夫多说吧。皇子出阁读书,也就是默认了太子的身份,认可了皇长子与官员们接洽,因为若是藩王依祖制,则是不许与大臣来往的。”
“所以教导皇子读书的官员,将来就是东宫辅臣,高新郑,张江陵就是先帝的潜邸旧臣,而你老家出身濂浦林氏的林贞恒则是景王府上的讲读官,他们后来宦途如何,不用老夫细述你也是知道了。”
林延潮也是默默长叹,自己老师林烃的兄长林燫,就是景王的老师。
而张居正是裕王的老师。
自己当初读书时,曾怪张居正为什么打压自己老师与他的兄长,但此事现在也可以想的通了。
申时行道:“你如此年轻,天子既钦点你少詹事,就是将来太子师傅,两代帝师的身份,对于你以后而言,就算致仕回乡但也是有一份圣眷在,是可以庇佑你家人子孙。”
林延潮道:“当年徐文贞(徐阶)荐张江陵为裕王的老师,老师今日荐学生为少詹事,这栽培之心,学生感激不尽,但是学生怕要有负老师所托了,眼下天子并没有让皇元子出阁读书的打算。”
申时行点点头道:“不错,此事难也难在这里。所以此事也要着落在你身上,宗海,你要如当初裁撤净军的事一样,在此替老夫分担一二。”
林延潮闻言有些沉默了,申时行不会无的放矢。
身为一位官僚,绝对没有白给的人情。
他推荐自己为太子师傅,一来是补偿当初自己裁撤净军时的损失,二来也是让自己帮他促成皇元子出阁读书的事。
如果能在他在任时,将皇元子出阁读书的事办妥了,这样就如同上面他所说的,将来皇元子上位时,这庇护的恩情是可以延绵到他的家人子孙身上的。
没错,对于申时行现在而言,已是位极人臣,下一步求的就是身后荣辱。
他与徐阶两位首辅,谋身都是如此周到。
比较起来,高拱和张居正就差多了。
虽说申时行利用了自己,但此事林延潮还是感激申时行,因为这对自己是有利无害的,政治上高手与低手的区别就在这里。
相反林延潮心底有些愧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对不起申时行,因为自己劝天子推迟立太子的事,恰好与申时行主张相反,这是拆台的举动。
申时行是一片好意,但他没料到是天子还活了三十几年。真等到太子上位,对于林延潮而言,那才是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天子也不是好糊弄的。
天子拿太子师傅试探自己,就等于是看你林延潮是要当张居正,还是王安石了。
幸好这一关自己是过了。
但在申时行面前,林延潮也只能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效犬马之劳。
下面就是自己荣升少詹事的事。
邸报上抄列左春坊左庶子林延潮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掌詹事府事。
同一天被任命的还有原国子监祭酒赵志皋同样调任翰林院,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林延潮与赵志皋二人同受任命,他竟然与下一任首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林延潮回到翰林院,这一次他没有穿青袍,而是再度穿回了四品官员的绯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