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随军赞画袁黄,于仕廉,刘黄裳也从义州,宣沙浦赶到,于是林延潮在三人及李如松面前,正式从宋应昌手中接任过备倭经略之职,而宋应昌则任蓟辽总督之职。
林延潮身为备倭经略,手上有何大权?
天子的圣旨上明言有数条。
一是专赦,就是可以替天子行赦免之权。如身为总兵官的李如松要斩哪位将领,林延潮可以开口保下。
二是便宜行事,督抚官毋得阻扰,也就是不经过奏报天子自行决断。
三是文官四品以下,武官副总兵以下,如违军令者任自斩首!
比之当初宋应昌的任命,林延潮少了一条节制兵权,但却多了一条‘和睦藩邦,威服倭贼’之旨意。
当然这明眼人都看出除了由林延潮处置明朝与朝鲜关系外,同时又允许他封贡倭国的意思,但是圣旨上不能明说,于是就写了威服倭贼。
宋应昌,李如松二人看了圣旨都是了然,朝廷果真有议和之意。当然这可能是出自林延潮的主张,但经过了圣裁票拟,也就是天子与内阁的首肯。
文官外任领兵,巡抚总督经多年设立权责边界都十分清晰。
但经略之职毕竟是头一次设立,所以到底权力多大还是要按照圣旨上说着来,一步一步摸索。
但无论是总督经略,说到底都是朝廷将权力下放,文帅权力之重可见一斑。从寄衔也可以看出,林延潮是礼部尚书衔,宋应昌是兵部尚书衔,这也附和林延潮当初征讨出自兵部,封贡出自礼部的主张。
只是顺序上从先礼后兵,变成了先兵后礼。
但意思是一样,打就是为了谈,谈不拢就再打。除非灭国之战,能结束战争的只有谈判桌上。
林延潮掌经略权后第一件事,却是对袁黄的处置。
袁黄与刘黄裳都是万历十四年进士,孙承宗,袁宗道他们的同年,同属于王锡爵,林延潮得意门生。当然因为王锡爵是大座师,当朝阁老,所以袁黄与王锡爵走动更频繁。
当初兵部尚书石星推举二人的用意很明白,就如同林延潮推举于仕廉一般,都要安插个自己人的意思。
袁黄是职方司添注主事,眼下已是耳顺之龄,虽是正六品官员,但出征朝鲜之前,天子赐其四品官袍。
翰林学士不过正五品,但给天子讲书时,却常赐三品服色的待遇。林延潮当年在翰林院时也多次被赐予麒麟服,斗牛服。
所以说袁黄赐四品官服表面上说是以示其重,但对于先后出任经略的宋应昌,林延潮而言,你是把他当四品官还是六品官看待呢?
六品官如违军令,林延潮可不经上奏朝廷直接立斩,但四品官就不行了。
眼下袁黄正是着四品服站在林延潮面前,他的神色不太好看。他这一次闯下的事不小,原因是陷入了党争之中。
他是王锡爵的门生,顾赵二人为了打开对王锡爵的突破口,屡屡弹劾于袁黄。
首先就是袁黄的差事上,首先是他的添注主事的官名上,添注就是没有正式的差遣,只是先将你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但什么具体差事还没给你安排。
赵南星拿此作文章,官员要升就升,不升就不动。你添注是什么意思?未行而先升,你这官升得明显有问题,是谁在吏部给你打得招呼?是不是某个内阁大学士?他是不是姓王,王羲之的王?
这是袁黄入朝之前,入朝之后,他又卷入了南北军之间冲突。
平壤之战后,因叙功的事吵作一团。袁黄出面批评李如松‘何为如此之事’,要辽军,南军,西军均功!
此后袁黄出谋划策,以用间之名策反倭寇,但结果却得卖倭之名秘告朝廷。
当时正值京察刚刚结束,是吏部与内阁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杨于庭、袁黄,虞淳熙三人同遭弹劾,虞淳熙员外郎,与吏部尚书孙鑨也是老乡。吏部只同意了袁黄一人的弹劾,其用意是当时朝鲜正在用兵,袁黄被罢无疑临阵换将,自乱阵脚,而且袁黄又是王锡爵的门生,所以吏部要用袁黄来作文章来全盘推翻弹劾。
哪知道吏部狠,王锡爵更狠,他授意刑部给事中刘道隆上疏,认为吏部此举非体,要罢就要全罢,哪里只有罢免一人的道理。
双方你来我往,最后王锡爵将孙鑨,赵南星、虞淳熙、杨于庭,袁黄等安了结党的帽子,一并罢职。
从始至终,袁黄都如一个棋子般被人拿捏,王锡爵没有看在门生的面子上保他一次,吏部还拿他当作王锡爵要害攻击了半天。
林延潮当即取出圣旨宣读了朝廷对袁黄的处置。
袁黄听完后,不由落下眼泪来,一旁刘黄裳,于仕廉也不由跟着拭泪。
宋应昌叹道:“赞画入朝以来为大军兵粮调度,联络朝鲜官员出力甚多,我之前上疏奏功于军前,没有料到今日之事,但雷霆雨露具是天恩,赞画一路保重。”
袁黄点了点头向林延潮长长一揖道:“学生拜别恩师!”
袁黄六十之龄称林延潮为恩师,有些不太像话,但官场上和科场上就是如此。此刻众人都看向了林延潮,因为林延潮有专赦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