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箭重重地射中宁缺的肩头,锋利的箭簇撕破衣衫,没能深入肌肉,只留下了一道很浅的小伤口,身后撑着黑伞的桑桑身体却微微一震。
无数枝箭矢如暴雨一般落下,二人身后的大黑伞就像汪洋里的一艘小黑船,不停地颤动,似乎随时便会覆没,沉到海底。
离开白塔寺,并不意味着就能离开朝阳城,月轮国从诸郡调来的军队,就在前一刻已经控制住整座都城,街巷之间到处都有箭手。
宁缺的身体很强,在连绵不绝的箭袭中,依然受了一些轻伤,大黑伞替桑桑遮住了绝大部分的羽箭,伞面上的那些破洞却是极大的危险。
为了避开列队密集的弓箭手,他没有选择在长街上突袭,而是在街巷里开始绕圈,黑色乌鸦在头顶飞舞,发出难听的嘎嘎叫声,但真正勇敢无畏的朝阳城居民,此时还在白塔寺里,所以没有多少人敢来拦他。
绕行终究会耽搁一些时间,距离城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令他感到不安和紧张的是,他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了如雷般的马蹄声。
月轮国的重骑兵终于到了。
重骑兵是人间国度对付修行者最强大的手段,虽然月轮国的重骑兵比大唐的玄甲重骑以及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要弱小太多,但只要数量足够多,依然可以把宁缺和桑桑活生生堆死。
便在这时,一辆有着神殿徽记的马车,出现在二人身前的巷口。
宁缺脚步微顿。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和一件红色的神袍。
看着马车里的那名苍老神官,桑桑下意识里紧了握拳头。她的手里有一块碎红布,只是不知道是先前自爆的两名红衣神官中哪一位的。
宁缺加快脚步,冲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然后渐渐加速,向着巷外冲去。
苍老的红衣神官问道:“什么方向?”
宁缺应道:“北。”
先前在白塔寺里,两名西陵红衣神官动用神术自爆,替他和桑桑开道,他才有机会避过七枚大师,成功地逃进朝阳城里。
道门神术是仁慈法门,被视为昊天赐予信徒最大的礼物,在西陵教典中,动用神术自爆,被视为对昊天的极大亵渎,是被严禁的行为,据说这样做的人死亡之后,将永远无法进入昊天神国,灵魂只能在冥界孤独飘流万世。
对于普通的昊天信徒来说,不能进入昊天神国,都是无法接受的、最残忍的惩罚,更何况那两名红衣神官能修行神术,对昊天的信仰必然坚定无比,那么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才能让那两名红衣神官不惜沉沦冥界,也要救自已?
桑桑隐约有所察觉,宁缺则是没有时间思考,一直很是困惑不解,直到他看到马车里这名苍老神官,才明白了其中原因。
他和桑桑都见过这名苍老神官,在齐国的道殿里。
这名苍老神官姓陈名村,是西陵神殿驻齐国红衣神官,在齐国地位极为尊崇,最重要的是,这名神官是光明神殿的人。
桑桑靠在宁缺肩头,睫毛微眨,伤感说道:“何必这样?”
陈村神态谦卑说道:“这是我们自已的选择,哪怕无法进入昊天神国,我们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遗憾,神座大人您不用因此悲伤。”
宁缺这时候在驾车,但把这句话听的非常清楚,敏感地注意到,这名苍老神官没有像在齐国时那样,称呼桑桑为光明之女,而是直接称她为神座大人,更加确定自已的猜测没有错,问道:“那两位神官是……”
陈村戚容微显,淡然说道:“华音是宋国宫廷神官,宋希希一直在大河国,如果他们留恋人间荣华,便不会随我来月轮。”
红衣神官在道门里的地位非常高,西陵神殿桃山上倒还普通,但只要派驻到人间国度里的红衣神官,往往就像陈村在齐国一样,拥有近乎帝王的尊严与权势,宁缺听到那两名红衣神官的来历,变得更加沉默。
西陵神殿的马车在朝阳城里狂奔,黑色乌鸦不知何时再次飞来,在马车上盘旋飞舞,宁缺对朝阳城的街巷非常熟悉,又可能是因为马车上的神殿徽记,让月轮国的骑兵有所忌惮,竟有惊无险地连闯数道拦截线。
朝阳城内密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竹笛之声大作,月轮国的骑兵终于醒过神来,开始追击这辆马车,佛宗的苦修僧也开始向黑色乌鸦的方向聚集。
宁缺转头望向右手方向远处的那座白塔,想着大师兄还在那里,也不知道与讲经首座这一战的最终结果,很是担心忧虑。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桑桑小腿上的裤子不知何时破了,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应该是先前被箭手袭击时,大黑伞没有完全遮住,被箭簇撕走了一片血肉,想来应该是极疼,然而她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距北城门近了,只是为了躲避箭手和骑兵,马车在城中绕了些路,佛宗的苦修僧已经提前提达那处,宁缺甚至感知到了七枚大师的气息。
陈村看着北城门的方向,脸上的皱纹变得愈发深刻,眼眸却是无比平静,那是连死亡都不在意的真正的平静,这种平静显得极为决然。
他望向桑桑,看着她腿上那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