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韩谦摆明态度似乎非常乐见思州形势彻底糜烂不堪,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杨守义,说道:“侯爷及先大人以大楚忠义自居,怎忍看敌军践踏楚境,杀戮楚民而无视之?”
“我韩家父子是不是大楚忠义,唯陛下说得算,似乎没有你杨都将说话的余地?”韩谦瞥眼看着传说能力举四百斤铜鼎的杨守义,不屑的说道。
杨守义气得满脸紫红。
杨守义身体壮实得确实像头山熊,之前要不要让杨守义持佩刀进入大厅,奚昌他们都很有些迟疑。
不过,大厅里有高绍、有孔熙荣等叙州军将,廊前院中更有叙州精锐百余人,韩谦还真不怕杨守义敢骤然发难,不想显得太小家子气。
而杨守义在身为宣慰使的黄化跟前,都没有解除配刃,叙州这边也难以提更苛刻的要求。
韩谦这时候又猛烈的咳嗽了好些声,作势吐了一口痰,颇为“艰难”的跟黄化请罪道:“我回到叙州后,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也难有心力细想州务——宣慰使是否先在龙牙城住下,真有什么差遣,你直接给冯缭、高绍下命令便行,叙州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韩谦“病重”难理州务,自然是州长史冯缭、州司马高绍代为署理。
韩谦匆匆见过一面,便想以“病重”为由,隐藏到幕后去,黄化也拿他没辙,暂时先带着随扈住进这边提前给安排好的跨院里。
…………
…………
跨院踞龙牙城一角,布置雅致,里外的守卫之事也都交给黄化的随扈负责,叙州的将卒则都驻扎在韩谦的居所附近,甚至连龙牙城的城门也都洞开着无人看守,任由出入。
在诸多礼数上并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
洗英自诩老狐狸,也牙尖嘴厉,却发现韩谦浑身皆是尖刺,硬是找不到他能下口的地方。
而不管他们心里有多少猜疑,至少从摆在眼前的事实,找不到叙州有半点与举事乱匪及蜀军勾结的蛛丝马迹。
再说了,思州一开始就百般防备叙州,找足理由不使叙州有插手思州的机会,韩谦此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即便摆出置气的姿态,他们又能说他什么?
“督帅,事至于此,当如何是好?”富耿文也完全没有主意,回到安顿他起居的院里歇了一口气,越想越觉得形势不能拖延下去,便又迫不及待的拉着安吉祥跑过来,请黄化先拿出一个主意。
现在不仅思州兵啃不动起事乱匪,蜀军在婺川河谷还在不断的增派兵马,随时有可能再度南下,攻取石阡县。
一旦石阡县失守,思州兵阵脚大乱,最终叫起事乱匪跟蜀军勾结到一起,问题那就真闹大发了。
洗英、杨守义前后脚也走进小厅。
“耿文,你与杨都将即刻下山回思州去,着思州刺史杨行逢从石河子寨以西调一营能战兵马前往石阡,务必加强石阡守御,不得有所懈怠。之后耿文你携本帅令牌,亲自前往石河子寨,找匪首议招抚事……”黄化说道。
杨守义铁青着脸不吭声,洗英犹豫着问:“真要招抚贼军?”
黄化瞥了杨守义一眼,之后才将眼神移到洗英的脸上,问道:“除此之外,洗大人有何善策?”
“以招抚为名,诱匪首出山拘而杀之可否?”洗英阴恻恻的问道。
周启年在旁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黔阳侯是否与贼匪有勾结,都不会叫刺史大人此计得逞的。”
“叙州真要与通声气,贼首当然不出……”洗英说道。
周启年见洗英这时候还是更在意捉住叙州的把柄,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会再接他的话。
“谭育良曾为潭州谍将,不需要叙州与通声气,也不会轻易入彀,”黄化耐着性子跟洗英说道,“又或者说,辰州愿意再调两千精锐进入思州?只要洗大人愿意再率两千辰州精锐增援思州,我可以留在辰阳,等洗大人功成身还!”
以叙州百般隐忍、藏头缩尾,黄化以宣慰使之尊亲自坐镇在辰阳,洗英当然可以不怕韩谦敢在这个期间会突然对辰州出兵。
不过,问题在于,三千辰州兵进入思州之后,除了要镇压乱匪,还要击退蜀军,才有机会撤下阵来休整。
辰州及洗氏子弟这些年南征北战,损耗已经极巨,这次又能承受多大的伤亡?
想到这里,洗英发现他也没有什么底气去坚持什么。
见洗英闭嘴,黄化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跟杨守义说道:“杨都将你这时便与耿文去思州,杨刺史要是有异议,请三天内传信给我——我这几天都会留在龙牙城里。”
杨守义心里百般不愿,但也只能先回去见家主杨行逢拿主意,当下也不作声,便带着扈卫与富耿文,连夜赶下山去。
洗英见这边形势难有他的作为,也不想再留在叙州的虎口徘徊,找了借口,跟黄化请辞,要连夜赶回辰阳去。
黄化也不挽留洗英,待洗英走后,跟安吉祥说了一会儿话,又安排扈随去将一直避嫌的韩成蒙找过来。
黄化似乎也不在意安吉祥在场,语重心长的跟韩成蒙说道:“我离开金陵之时,陛下在崇文殿召见于我,多次提及韩老侯爷、京兆尹及韩氏满门,皆大楚忠良,黔阳侯也乃是陛下的良师益友。思、业、辰、叙原皆为蕃蛮之地,大姓顽冥不化,见大楚势强而不得不屈服,却也极尽挑拨之能,陛下心里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也要请黔阳侯能无视这些挑拔之言,继续挑起大楚栋梁之任……”
见黄化的意思,是要他去给韩谦传话,韩成蒙也不表达多余的意见,只是点头应承下来。
他此时乃是黄化帐前属吏,当听黄化的差遣,待冯缭遣人过来询问夜宴之事,便借这个机会,跑过去先见冯缭。
…………
…………
冯缭此时当然就在韩谦那边,也是刚刚听人传报说杨守义、富耿文以及洗英先后带着扈从离开龙牙城,韩成蒙便通禀走了进来。
这时候韩谦洗去脸上的蜡色,正没事在院子里一边举着儿子玩闹,一边跟冯缭、高绍他们说着话。
韩成蒙却是颇为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将黄化的意思表达出来,总不能说大家彼此都不要装了,还是直接坐下来谈条件吧?
当然,不管黄化出于怎样的心思与这边妥协,只要他一天作为延佑帝派出的宣慰使,都得将面具戴在脸上,只能迂回的试探韩谦及叙州的底线在那里。
也许,韩谦也是如此吧?
“四哥,你坐下来说话。”赵庭儿这会儿着人搬来一把椅子,请韩成蒙坐下。
韩氏自老爷子这一脉传续他们这一脉,韩成蒙排行第四,韩谦排行第七,只是彼此之间都不以这个排行相称便是了,这时候乍听赵庭儿如此相唤,韩成蒙都有些恍惚。
“黄化要你传什么话?”韩谦问韩成蒙道。
韩成蒙将黄化的话如实转告。
“黄化能屈能伸,真是个人物啊,”冯缭也不避讳韩成蒙在场,蹙着眉头跟韩谦说道,“此时不要看他百般隐忍,但真正涉及到招抚的具体条件,他怕是不会轻易让步——说到底,他还是想着我们这边先摊出底牌……”
韩谦沉吟片晌,才跟韩成蒙说道:“黄化要问你什么话,你便说叙州对大楚忠心耿耿,对乱匪是剿是抚,唯宣慰使马首是瞻——对了,匪首谭育良的家眷还被我扣押在龙牙城里,宣慰使倘若要招抚乱匪,我这便安排将匪首家眷押送到宣慰使跟前,或能用为筹码……”
韩成蒙忍不住苦笑,心想这哑谜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一个完结,韩谦真会将谭育良的家小交出来?
韩成蒙猜不到韩谦的用意,但他也只是负责传话,不多问什么,便回到跨院,将韩谦的话通传给黄化。
听到韩谦要将匪首家眷交出来,坐在一旁的安吉祥却是颇为兴奋。
黄化只是看了安吉祥一眼,说道:“安大人鞍前马后,劳苦功高,这个功劳应该是属于安大人的——安大人你领着人手去找黔阳侯,接管匪首谭育良的家小吧。”
安吉祥跃跃欲试正要答应下来领人前去找韩谦,但看到周启年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猛然惊醒过来,黄化说到底还是猜不透韩谦的意思,要拿他去打草惊蛇啊!
倘若匪首家小仅仅是韩谦拿来试探黄化妥协诚意的一步小棋,他贸然凑过去,叫韩谦到时候认定黄化并无妥协之诚意,撕破脸杀他泄愤,他不是死得太冤?
安吉祥醒悟过来,坐回去说道:“我为陛下效力,鞍前马后那是应该的——陛下信我、用我,便是对我最大的赏赐,除开这些,别的功绩于我无用。”
见安吉祥不上当,黄化也是浑不在意的笑道:“安大人高风亮节,黄某人实在是佩服——黔阳侯为大楚坐镇边陲,倘若这次能招抚成功,总是要分些功劳给黔阳侯,才对得住黔阳侯的忠心。这么着吧,匪首真有意接受招抚,必会提出交还家小,到时候我便请黔阳侯派人护送匪首家小前往盘龙岭,安大人觉得如何?”
韩成蒙这时候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韩谦要是直接提出他派人护送谭育良的家小前往盘龙岭议和,叙州还是洗不清与乱匪勾结的嫌疑。
韩谦现在提出将谭育良的家小交给黄化处置,但黄化真要将谭育良的家小接手过来,便说明他这次进龙牙山并没有什么妥协的诚意。
黄化到时候反而要担心韩谦还会继续横生枝节,令招抚之事难成。
现在黄化主动提出由叙州派人监押匪首家小前往盘龙岭,叙州这时候介入招抚事也就彻底的名正言顺起来,说破天也是“奉命”行事。
这其实也是黄化对叙州最大的妥协与诚意。
当然,安吉祥此时身在叙州,毕竟是代表延佑帝,而他回到金陵后也随时都能在延佑帝面前说上话,所以这件事黄化需要安吉祥首肯背书。
要不然的话,黄化身为封疆大吏,因为这事受到延佑帝的猜忌,也是得不偿失……
韩成蒙禁不住朝安吉祥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配合黄化,在这事上背书?